每日趕一整天路,颠得屁股疼,晚上落腳的是驿站的普通屋子,好處是他一個人睡,壞處是這還不如他府上奴仆的房間。
他吃的也很糟糕,有天趕了好幾天路,終于買着幾個饅頭,灰撲撲的,噎嗓子不說,偶爾裡面還有碎石子,他得小心不把牙都給崩掉。
懷雍想,要是父皇見了他如今的狼狽樣子,一準要笑話他。
一想要會被父皇笑話,他就咬緊牙關,惡狠狠地咀嚼肉幹和饅頭。
轉眼過去近一個月。
這是抵達軍營前的最後一個驿站。
懷雍讓人準備水,他必須洗個幹淨。
護衛長是個面黑蓄髯的三旬大漢,姓荊,總扮起一張臭臉,說:“皇上交代了……”
懷雍煩不勝煩:“我知道父皇交代了什麼,我這不是也沒有提出别的要求過嗎?這麼多天了,已經快到軍營了,我要個水洗澡怎麼了?難道要我蓬頭垢面地去見人嗎?”
荊護衛打量着他,說:“您看上去不髒。”
懷雍嫌棄:“那是因為你太髒了!難道要我髒成你那樣才算是完成我父皇交代的任務嗎?”
荊護衛:“……”
荊護衛花了小半日才從附近村子最有錢的人家家裡找到了一個幹淨的浴桶,供懷雍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
穿好衣服,懷雍說:“我洗完了,可以收拾了。”
洗完澡,懷雍自己給自己擦頭發,
他身邊沒跟伺候的人,護衛們是負責他的人身安全,并不照料他的起居細節。
他平日也沒注意過怎麼把頭發弄幹,不耐煩地搓,不知道要輕輕地擰才好。
荊護衛一進門就看見少年側身坐在窗邊,烏黑長發全部攏到一邊,用毛巾擦拭,多好的緞子一樣的頭發愣是被他擦得毛裡毛糙,讓人看了直想上前奪過奪過巾帕幫他擦頭發。
懷雍看他一眼,再往背對他的方向轉身。
荊護衛看着他纖薄的背影,莫名想,這雍公子平時束冠還算有點男孩樣,散下頭發了,簡直像個身量高一些的女孩,手腕腳踝都是細細的。
他讓人把用過的洗澡水擡出去。
懷雍瞥他一眼:“今天有空你也洗個澡吧,讓你手下那些人也洗一洗,臭死了。但是不準用我用過的洗澡水啊。”
荊護衛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行了個禮就下去了。
但沒過多久,懷雍就聽見樓下傳來一陣壓不住的哀嚎聲。
懷雍小仇得報,哈哈一笑:“讓你們折騰小爺!”
水井邊。
一群光膀子大漢輪流潑水洗澡。
時近秋露,又将入夜。
渾身淋濕透時,一陣沁涼的風吹來,這可并不舒爽,幾人冷的打哆嗦,不免抱怨起來。
“那少爺羔子真是的,非要洗澡,他自己洗就算了,還嫌棄我們臭!我臭怎麼了?又不是生病!誰跟他似的,明明是個男人還香噴噴的,也不知道是怎麼生的。”
“人家是金枝玉葉,聽說有錢人家的少爺公子,奶/子都不是用來喝,拿來洗澡。剛才你也聞到他的洗澡水味兒了吧,媽的,是香的。你們看到他那一身皮子了吧,細嫩的很,比我相好的窯姐還白淨……”
“嚯,你還知道‘金枝玉葉’這詞,肚子裡有幾個墨點啊,小看你了。”
“……”
“你們記不記得剛出發那幾天,有天他鬧着不要坐車,非要騎馬,騎了一日以後就不騎了……嘿嘿,我看是大腿裡面那兒被磨/壞了。”
“記得記得,連走路的姿勢都……”
正好他們的頭兒老荊,聽見這群流子越說越不像話,連忙罵住他們:“你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什麼昏話都敢說!那是皇上交代的人,就是一點閃失也要你們全家陪葬。”
衆人紛紛畏懼道歉。
畏懼的不是懷雍,而是他們的長官。
一個長得像女娃娃一樣的小公子,哪裡能真心得到他們的敬畏?
即便知道懷雍有皇帝的寵愛,可是眼下天高皇帝遠,皇帝越遠,他們因為皇帝而産生的敬意就越是淡薄。
今天去買浴桶時,荊護衛見這家人養了好幾隻雞,順便買了三隻,一隻給懷雍,兩隻給他們兄弟幾個分了,也算是慰藉一路上的辛勞。
他親自送雞湯給懷雍喝,放好餐具便打算去門口守衛。
懷雍:“你每天睡在我房門口,不累嗎?”
荊護衛:“還好。”
過了一會兒,懷雍把他叫進去,說:“我吃不下。你吃吧。”
荊護衛看到桌上幾乎沒有動過的雞,問:“您不吃嗎?”
懷雍:“不吃,炖的太難吃了,肉老,湯膩。”
荊護衛:“比之前的幹糧好多了。”
懷雍:“對我來說都是難吃。”
饒是老實如荊護衛,也有種想罵人的沖動。
懷雍似是猜到他的想法,擡眸直直望着他:“你正在心裡罵我吧?”
荊護衛生硬地否認:“不敢。”
懷雍微微仰起下巴,白天鵝頸般優美,他問:“我父皇是怎麼交代你的?”
荊護衛:“皇上說,隻要您說一句苦,想要回去,就立即返程送您回京。”
懷雍氣鼓鼓地笑了一聲:“哈!”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一路上照顧這小公子照顧得多了,且懷雍驕矜但不傲慢,待他們甚是有禮數,所以他情不自禁地對懷雍抱有了幾分好感。
想了想,荊護衛委婉地提醒說:“大人,軍營裡比這裡更艱難。”
懷雍天真地說:“我知道。”
不管懷雍表現得再有決心,他也覺得是在說空話。
荊護衛眉頭一皺,他想,你知道個鬼!
不光是吃住條件不好,軍隊裡可全都是跟他手下人一般混不吝的大老粗,那些人全都是未能完全開蒙的禽/獸。
這樣一個細皮嫩肉、比女人還漂亮的小公子掉進禽/獸窩裡,真的能安然無恙嗎?
尊貴的小公子啊。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去的是什麼地方。
在王法無法管轄的地方,不是人人都怕你的父皇的。
在那裡,死了就是死了,并無貴賤之分。
……
“還有多久?”
懷雍問。
荊護衛說:“大約還有小半日路程。”
于是懷雍要了一匹馬兒來騎。
騎了半個時辰,他似有所感,遙遙看見前方山頭高處的草叢旁有個熟悉的身影。
逆光,看不清晰。
迎着光,懷雍眯起眼睛。
對方似乎是看見了他,揚起一鞭,策馬而來,一頭紮進了山谷裡,消失不見了。
旋踵間。
小将已騎馬踏塵奔至他跟前。
懷雍有種被迎面擁了個滿懷的錯覺。
他勒緊缰繩,他的馬兒都被吓得退了兩步。
差兩三步遠,赫連夜急停住,下馬跑到他面前,仰頭看他,笑得燦爛:“懷雍,你終于到了!”
飲風餐露那麼多天,好不容易見到個認識的人,懷雍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一點點點點感動的。
有點感動才剛要升起,又見赫連夜扒着他的馬鞍,恨不得伸手把他抱下來,在這大庭廣衆之下,相當恬不知恥說:“你一定是因為擔心我所以才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