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門口,隔壁院門猛地彈開,“咣”一聲砸在門框上。
兩家間銜接的栅欄都在跟着晃。
兇狠的狗叫劃破長街,北灰該是被拴在了樹上,嘶吼混着刨土聲,像蓄勢要把敵人撲倒。
邵澤遠聲音如鐘,怒喝道:“狗崽子!你再說一遍!”
空氣仿佛凝滞住了,北灰喉嚨中拖出壓抑的嗚噜聲,那是犬類暴起傷人的前兆。
林晃一步跨過門檻,卻見邵明曜就立在隔壁門口。
他張肩拔背,姿态倨傲,冰冷地看着院裡。
“我再說一遍。這裡是我家,你,帶着你的人,給老子滾。”
“明曜!”邵松柏從裡面出來,咳了兩聲,“大不小了,不許這麼和爸爸說話!”
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林晃清楚地看見邵明曜一愣。
那眉眼間繃着的冷傲氣像是散了一瞬,他迅速低眸扯了下嘴角,自言自語似地重複道:“爸?誰的爸?”
林晃站在一旁,看那低垂的長睫細微地打顫,然而那道脊背依舊筆挺,連頭發絲都支棱着,垂在身側的大手握了拳,青筋骨節盡數突起,像終于要掙破少年的皮,露出獠牙來。
确實是狗崽子,是隻狼狗崽子。
“邵明曜。”林晃叫他。
“畜生!”邵澤遠一聲怒吼。
林晃的聲音被邵澤遠的吼叫蓋住了,邵澤遠大步從裡頭出來,劈手就去拽邵明曜,“給我進來!還嫌丢人不夠?”
真煩。
林晃很久沒有這麼煩躁過,他反應過來時,蛋糕盒被丢在門口,人已經繃緊雙拳往邵家走去。
然而邵明曜忽然側了下身,不着痕迹地後撤一步。
正抓他肩膀的邵澤遠身子一歪,失重地往旁邊傾去,一下子靠在門柱上。
“瘋了!”邵澤遠氣得手抖,“畜生,你敢跟自己老子動手!”
邵明曜神色冷淡,掃了他一眼,“誰的老子?”
北灰突然安靜下去,哧哧地喘着,像是累了,又像是被勒得喘不上氣來。
邵明曜拉了一下襯衫,往後退一步,目光直洞洞地投向院裡。
“是我搞錯了,一屋子都是邵家人,這是你們邵家,我才是那個上不了台面,進不了戶口,害怕所有人發現的,私生子。”
“該走的是我。”
邵松柏緊往外追兩步,但無奈在門檻上絆了一下,隻能沉郁地喊:“明曜!”
“生日快樂,老頭。”邵明曜低聲道:“和兒孫好好慶生吧。”
他說着轉身大步就走,身長步闊,姿态依舊昂揚。
像裹着一陣飒飒的風,從林晃面前經過。
*
天黑了。
老院坡街安靜祥和,坡頂邵家院裡燈火通明,晃亮了一整條街。
坡底下,羊腸巷的接口還是黑黢黢的。
一道修長的身影從暗處走出來,站在那一明一暗交界處,扭頭往坡頂望。
邵明曜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回來。
也沒别的地方可去。
手機隔幾分鐘就震一下,是三人小群。
【秦枝葉:老爺子的壽宴怎麼樣啦?喝沒喝大啊?】
【魚肚白:明曜不會陪爺爺喝了吧,不能沾酒就别逞強。】
【秦枝葉:放心吧,他自律着呢。】
【魚肚白:爺爺要是沒醉,我倆小輩上門說個吉利話?@smy】
【秦枝葉:嘿嘿,小高二的蛋糕好吃嗎?給我倆留了沒?@smy】
【魚肚白:話說小高二戴着口罩,上不上桌吃飯啊?】
邵明曜粗粗一掃就關了軟件,止不住苦笑。
他又擡頭,目光掠過那片刺眼的燈火,看向隔壁——莊家的院子籠在一片幽暗中,沒聲也沒亮,連院裡的燈泡都熄滅着。
今天沒顧上林晃,但走的時候隐約看到他也在門口。
估計被這災難的一大家子吓犯病了,早早睡了吧。感冒還沒好,撐着精神頭給老爺子烤的蛋糕,也沒人去拿。
邵明曜突然像一隻被抽空了絲的蠶,感覺很累。
他往後退兩步,隐匿回羊腸巷的幽暗中,靠着牆坐在地上。
手機還在震,秦之烨開始炸表情包,炸一個表情包艾特他一次,邵明曜随便刷了刷,把手機往旁邊一扔,頭埋在膝蓋裡發呆。
過不了多久,手機又震動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搓了把臉,把手機撈回來。
總得随便扯幾句,先把好朋友們糊弄過去。
然後,再去哄哄那一個。
黑暗中,屏幕發出的白光有些刺眼。
晃着那雙黑眸倏然一顫。
三條未讀消息安靜地躺在鎖屏上。
【第一個問題,什麼短信,沒收到。】
【第二個問題,煩。】
【第三個問題,不想回答,跳過。】
邵明曜對着手機怔住,坡街安靜依舊,他聽着自己的呼吸從靜止變得急促,又聽見自己難以置信地吞了口水。
直到屏幕自動熄滅。
幾秒後,又重新亮起。
【所以,你轉學回來的三個月前,為什麼突然不給我發了。】
邵明曜緊抿的唇忽然松開,他聽見自己愈發錯亂的呼吸,呼吸聲裡帶了一點潮。
【邵明曜,要不要來我家吃蛋糕?】
邵明曜猛地起身,兩步邁到坡街上,擡頭向上望去。
坡頂,莊家小院裡那隻孤零零的燈泡亮了。
五年前,爺爺曾對他說——蝴蝶是鈍感和冷漠的生物,無論地震海嘯,都不要指望它有所反應。
因為它們從不主動伸出觸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