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歪過頭看陸嶼行,眼睛從手機背後露了出來,在暖黃的燈光下亮晶晶的,很期待的樣子。
陸嶼行沉默了一陣。
商玦愛聽什麼他無從得知,他隻清楚商玦愛說什麼。
他半晌沒動一下,要不是錄像的時間正一秒一秒地走過,商玦幾乎要以為自己實際上是拍了張照片在看。
良久,畫面裡的人嘴唇緩慢地輕啟,上下碰了兩下。
“寶……貝……”
兩個不輕不重的字落地,陸嶼行立刻閉嘴,耳朵緊跟着就熱了,接下來是臉。
“……”
商玦愣了半天,彎起眼睛,用力憋着笑,但應聲時還是難免岔了氣:“欸~”
陸嶼行眼睫撇了下來,再沒往上擡過。
不多時他感覺掌心下的桌面在很輕地顫抖,才重新把目光投向對面。
商玦已笑趴在桌上,一張臉埋在自己的臂彎裡,僅耳朵和一點白皙的側臉皮膚露了出來。
他笑得很悶,隻有氣聲,擔心影響到别桌,兀自憋着,肩膀于是聳動得更厲害。
被攥在右手的手機歪歪斜斜,錄像已經關了,不過鏡頭還頑強地對着陸嶼行,畫面跟着商玦一塊兒抖動。
然而就算這樣了,商玦還惦記着想看陸嶼行的表情,腦袋一偏,從臂彎裡露出一隻月牙似的眼睛,被眼淚浸潤得濕亮。
陸嶼行沒明白他在笑什麼,但仿佛是被商玦感染到,眼底不自覺染上了幾分笑意,對自己的處境全然無知覺——不出意外的話,商玦将會把這段視頻備份到自己的各個電子設備裡,收藏一輩子。
侍應生将餐品端上來。
一個小插曲過後,連帶着之後的用餐氛圍都輕松不少。
商玦不大挑食,這家餐廳的口味也不走偏門獵奇路線,幾個招牌味道都不錯。
隻有一道奶白的湯品,他嘗了一口,放下湯勺:“這什麼湯?”
陸嶼行回憶了一下,道:“海鮮濃湯,前綴叫什麼記不得了。”
商玦點點頭,倒是沒多說什麼,隻把湯勺推到一邊,沒再碰了。
飯飽後,他們坐車回去。
從校門口下車,商玦就跟陸嶼行揮手道别。
陸嶼行沒擡手回應他,說:“我送你一段。”
商玦奇怪道:“我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可送的?”
陸嶼行不答話。
他想起有兩回,也是這樣的情景。他們在校門口,他欠過這人兩次吻别。
第一次,他從醫院回來學校,什麼都不記得,還沒能接受自己有個男朋友。對于商玦突如其來的靠近,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将其推開。
第二次,他離開A大,指望着再回來時失憶症狀能被治好,想着到時無論分手還是繼續跟商玦在一起,都能遵從本心。其實說到底,還是抱着一種逃避的心态。
現在,他再也找不到借口。像兩周前老王問他要不要考慮休學時一樣,他回答說“不用”。
他的失憶症是顆找不到引線的炸彈,總不可能失憶症治不好,他就休學一輩子。
商玦對他而言也是一樣的,遲早要面對。
陸嶼行堅持說:“……還是送送吧。”
商玦對此倒是無所謂,隻當是對方想在紀念日當天搞點什麼儀式感,包容地接納了。他笑着說:“行。”
商玦往家的方向走,略快陸嶼行半步。
夜裡氣溫低,商玦把手揣在外套衣袋裡,攥着手機,揣着自己今日份的戰利品視頻,步伐格外地輕快。
全然不知陸嶼行此刻跟在他後面在糾結些什麼。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地方。
商玦租住的小區環境不錯,小道上亮着幾盞路燈。可到了樓底下,光茫被綠化一類的遮擋物攔截,黑夜便又恢複了它的本色。
樓道裡裝着聲控燈,商玦踩了一腳,沒把燈叫醒,就懶得再開口擾民了。
他轉過頭對陸嶼行笑:“寶貝我上去了啊。”
見他要上去,陸嶼行把心一橫,往前邁近一步,喊他:“商玦。”
“嗯——?”
商玦這個“嗯”字到一半就變了調。他的手腕先被人拽住,緊接着,聲音便被唇上驟然貼上來的軟熱封了個嚴嚴實實。
聲控燈慢半拍地亮了起來,大概是被陸嶼行那句“商玦”叫起來的,亮得很不是時候。
陸嶼行的眉眼在冷白的燈光下異常清晰,眼瞳被長睫落下的陰影遮掩,當燈光亮起時,很緩慢地動了一下去看身後那束光,緊接着又重新落回商玦臉上。
距離太近,目光難以對焦,他看不清商玦的眼睛,也無從了解對方此刻的心情。
這個吻在陸嶼行的感知裡格外漫長,但其實不過隻有兩三秒,與其說吻,不如把它稱作四瓣唇肉單純的觸碰。
隻是嘴唇重重地碰了一下,性質跟牽手差不多,都是皮膚的觸碰摩擦。明知道這一點,可當陸嶼行抽開身,仍是沒能第一時間正眼去看商玦。
他感受着嘴唇上過電一般的酥麻,快速轉開了眼。
在他對面,商玦腦袋裡嗡嗡地響,表情,非常緩慢地,扭曲了。
剛剛!
這傻狗!!
用什麼!!!
碰我嘴的!!!!
陸嶼行用他那同樣不自然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商玦答案。
初吻是跟一個男的,商玦想死的心都有了。
陸嶼行也跟着他一起安靜了好一會兒,空氣在兩人的寂靜中慢慢凝固。陸嶼行開口說:“……我回去了。”
商玦麻木點頭:“嗯。”
陸嶼行遲疑地道:“再見?”
商玦:“再見。”
沒聽到他句尾帶的“寶貝”,陸嶼行有點不适應。
他轉身走了。
商玦用力一抹嘴唇,臉一偏,做了個口型:“呸。”
一擡頭,發現剛走出去兩步的陸嶼行在回頭看他。
商玦:“……”
陸嶼行臉上帶着困惑:“你在幹什麼?”
商玦:“沒有,我是在……”
他頓了下,艱難開口:“我是在……在回味。”
陸嶼行:“……”
商玦接着道:“畢竟咱倆,好久沒親過了。”他勉強扯出一個假笑,眼眶略有些泛紅,向下偏着沒看陸嶼行。像是有點委屈。
陸嶼行在原地沉默下來,良心被商玦的表情輕輕刺中。
他于是朝着商玦走過來,在對方茫然的眼神中再一次俯身,在商玦的嘴唇上又補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