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混元從側面看到的,是一張清秀、蒼白、脆弱得就像一片玻璃、讓人看一眼就無端心疼的臉。
臉的主人端着一杯白水,正在小口喝着,他聽到動靜,轉頭瞥來一眼,那是一雙極為好看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着,眼裡是漫不經心的淡漠。
陳白衣第一次看到李混元時也是這種眼神。
就是這種眼神!
李混元心跳的飛快,但……不是這雙眼睛。
陳白衣的眉眼是棱角分明的英俊,非要說美麗,那也是俊美,豐神俊朗的那種俊美。
不會是這般非男非女的、獨立于第三性的绮麗之美。
他總不能輸了遊戲想不開,躲起來變性去了吧,李混元腹诽着,否決了一個個判斷。
“這位朋友,怎麼稱呼?”
李混元掏出一張支票,打發了礙眼的秃頭,然後坐到了更近的位置上,試圖和人握手。
無論哪隻手都可以,左手虎口會有常年握弓留下的繭子,右手指腹也會有弓弦磨砺的繭子。
但人并不理他,漂亮的狐狸眼中,專注地看着歌劇院的大舞台。
大舞台上,拍賣會的主持人正在介紹最後幾件零散的拍賣品。
都是不值錢的東西,他卻目光灼灼盯着,一副沒錢又很想買的樣子。
李混元隻在窮鬼和賭徒身上看到過這種眼神。
認錯人了嗎?
他有些懊惱地想,這家夥,一身廉價地攤貨,也就背影和眼神有一瞬間的相似,怎麼會是陳白衣呢。
他的助理都穿得比他好!
陳白衣當年雖然一直做義工,但他的腦子擺在那裡,隻要他想,什麼錢賺不到。
他和貧窮是兩個完全無緣的東西。
當年的陳白衣,就好像黑暗世界裡的一道光,他隻穿白衣,隻喜歡白衣,名牌白衣買了一大堆,随身行李都是衣服,他嚣張,又忠誠,多貴的衣服都要繡上北十字的徽章,好像那是他最虔誠的信仰,以至于,平平白色穿在他身上,都能被他穿出一枝獨秀的模樣。
那個少年,好像永遠在陽光下明媚,永遠銳利又張揚,他還把一頭黑發染成五六七八種顔色,每個錄像裡都不一樣,那麼愛炫的一個人,恨不得吸引全世界的目光,怎麼會變成……一個社會底層的廢物?
還是命不久矣的那種。
李混元看到了桌上的藥瓶。
他默讀着藥瓶上的文字,他知道這個藥。
這是一種已經停産的止痛藥,腦子正常的人不會吃。
少量服用,會有畏寒、嗜睡、思維遲鈍的副作用。繼續服用,就會陷入精神失常,不受控地發狂。如果大量服用,很快就變成智障。
陳白衣那麼驕傲的人,他怎麼可能傷害自己最重要的腦子?
所以是,認錯人了嗎?
李混元已經發現了,這個瘦骨嶙峋的白毛,怕是有什麼大病,大熱天穿成粽子,握着杯子的手還在微微發抖,不但頭發失去了顔色,連指甲都沒了血色,這種病态,不太像是裝出來的。
他不是陳白衣,當年的陳白衣,在北國雪夜,零下四十度的天氣,都要穿一身料峭白衣耍帥,他就像一把出鞘的劍,哪怕折斷了,他也是不屈的斷劍,他不會變成一灘爛泥。
李混元向來是個崇尚理智的人,他很少有用直覺去判斷信息的時候。
他認錯人了。
他的宿敵,不可能變成一個孱弱病态的廢物。
但……第一眼看到背影的熟悉感,第一次被投來目光的熟悉感,那種熟悉的直覺,他說不出來為何如此,他無法解釋,又不想忽視。
他決定再試一試。
“喂。”李混元喊他,“水有什麼好喝的,萍水相識一場,我請你喝酒如何?”
說着,他從懷裡掏出一瓶葡萄酒放在桌上,對面的人尚無反應,被驅趕到一旁的秃頭已經滿臉震驚——1992年的嘯鷹赤霞珠!頂級供奉級!
這人是誰!這麼好的酒,不拿去供奉,反倒随便請人喝?!頂級富商的世界就是這樣的嗎?
秃頭老闆皺眉思考了半天,都想不出這個出手闊綽的青年是誰,世界富豪榜上,沒有這麼年輕的富豪。
倒是這雙英俊深邃的蛇目,有些眼熟,沒記錯的話,是沙俄境那邊一個豪族的特征,老闆在聯合國新聞上看到過那個豪族的族長,好像是在接受表彰,聯合國表彰他們全族遠見,為諸神降臨做出了偉大的貢獻……
在老闆更加震驚的目光裡,李混元毫不心疼地開封了酒瓶,他倒了一杯酒,拍在圓桌對面,一時間,醇紅的酒液散發出緻命的芬芳。
陳白衣那麼喜歡貪他的老婆,他就不信了,這次能忍得住?
白毛又瞥了他一眼。
然後笑着說:“不好意思,我不會喝酒。”
說着,好像完全不識貨一樣,他無視了一口下去就超過普通人一年工資的頂級好酒,他顧自拿起水杯,繼續喝他的白水。
不知怎麼的,李混元竟然有點生氣。
白水?哈,陳白衣怎麼可能喝白水。
難道,真的是自己直覺出錯了?
李混元想起那人幾次三番的惡劣行徑,他說服了自己,或許,這狗東西故意喬裝易容,想借機測試自己的腦子,要是自己認不出來,就不配當他的對手了。
于是李混元故意說:“哎,你知道嗎,我在找一個朋友,找了他很久,人沒找到,找到了他最愛之物,流落到拍賣場……”
李混元企圖從對方的微表情觀察任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