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露,”聞翊忽得回頭,喊住即将邁出門檻的月露,擡手問道:“這帕子是誰的?”
月露又折返回來,說:“回四公子,這是姑娘的帕子。”
聞翊咽了咽喉嚨,嗓音略發澀:“是外邊買來的嗎?”
“不是,”月露搖頭道:“是蘭嬷嬷做的。”
聞翊心裡頭那團沉寂下去的火苗又燃燒了起來,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家姑娘,去年是不是去過錫州?”
月露訝異地說:“公子怎麼曉得?去年夏秋之際,姑娘随老夫人去了錫州祭祖。”
真的是她!
聞翊胸腔鼓動,耳膜發顫,外界一切聲音都變成了“嗡嗡”的回聲。
這世間竟會有這般巧合之事!
月露見聞翊神色不對,疑惑地問:“公子,怎麼了嘛?”
聞翊失力地擺了下手,“沒事,你去忙吧。”
“是。”月露雖有不解,也沒多問,下去燒熱水了。
月露一走,屋内靜了下來,聞翊修長地手指攥着帕子,起身坐到床沿上,洶湧的目光望着聞姝,心中百味雜陳。
聞翊伸手摸了摸小姑娘蒼白的面頰,拂開她鬓角被汗水沾濕的發絲,用帕子給她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輕喃道:“是你吧。”
收回帕子,聞翊展開又看了兩遍,的确是全然相同的做工,并且拿近了瞧,這條手帕上也有很幽淡的蘭花香。
那條染血的帕子最初也有,後邊他将帕子洗幹淨,香味就散了。
現在再嗅到,聞翊才想起來,在北苑第一次見到聞姝時,好似就聞到了那種幽香,隻是他未曾多想。
“轟隆——”天邊猛地炸了個響雷,傾盆大雨與這個驚喜一般來得毫無預兆。
随着大雨落下,天色也越來越暗,沒一會,天空黑的像深夜。
月露抱怨着,“怎麼就天黑了,我得把屋内的燈點上。”
聞翊透過窗戶看了眼,錫州城曲家大火那晚,夜色也是這般濃稠。
母親葬身火海後,聞翊在護衛的保護下逃出了曲家,可一路有人追殺,他的護衛陸續喪命,就連他的伴讀小厮淩盛,也為了掩護他,穿着他的外衣,引着賊人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但并沒有為聞翊博得多少時間,很快又有人追上來,追兵好似源源不斷,非得将曲家滿門屠盡,聞翊一邊跑一邊想,他的母親和外祖向來樂善好施,在錫州城備受贊譽,到底是誰,非要殺他全家?
想破了頭,聞翊也沒想明白,反而力竭,摔了一次又一次,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他又踏空,從山坡上滾了下去,最後他全靠着一絲信念強撐着,步履維艱地躲進了人聲鼎沸的夜市。
街市裡邊人多,那些人不好大張旗鼓搜查,給他赢得了一絲生機,他渾身血淋淋的,像一隻鬥敗的喪家犬,進了一條漆黑巷子的拐角處,摔倒在地。
他知道那裡并不安全,可是他走不動了,那時他已逃了整整一天兩夜,水米未進,鞋子不知何時掉了,衣裳也被刮破,身上鮮血淋漓,額頭也不知撞到了哪,有血從眼角淌過,模糊了視線。
他呼吸微弱的靠在牆角,以為自己要死了。
就是那時,一個小姑娘誤打誤撞的走了進來,像是在找什麼人,看見他時吓了一跳,轉頭就跑。
聞翊無力地閉上眼睛等死。
不承想沒一會,那個小姑娘又回來了,站在不遠處探頭探腦,大概是在想他怎麼像條死狗似的縮在這裡。
“你是誰呀?”小姑娘聲音很低,“你也和家裡人走丢了嗎?”
聞翊沒力氣回她。
見他不說話,小姑娘走近了點,借着外邊微茫的燈光,看清他身上的血迹,吓得聲音都在抖,“你、你流了好多血。”
“嬷嬷說流血了要吃藥,”小姑娘翻騰她身上背着的布袋,翻出一粒藥丸,還有一條帕子,顫着手遞過來,“小哥哥,你擦擦……”
聞翊像一灘污泥似的靠着,哪有力氣擡手,小姑娘便大着膽子給他擦了一下額頭上的血,然後把一粒藥丸塞到聞翊嘴邊,“哥哥,我不是壞人,這個藥是好的,你吃了吧。”
聞翊呼吸淺的不行了,隻能死馬當活馬醫,哪怕是毒\藥,死了也輕快,就張了張嘴,将藥丸含了,硬生生咽了下去。
小姑娘把帕子放在他手上,扭頭走了,聞翊偏過頭,望着巷子外的方向,但他腦袋昏沉,天色又黑,眼前迷蒙一片,隻能隐約瞧見人影,根本看不清樣子。
聞翊以為她離開了,卻沒想到很快又聽見了她的聲音:“小哥哥,我給你買了包子,你吃吧,我得走了,我要去找我祖母。”
“希望你也能找到你的家人。”臨走前小姑娘說了這麼一句話。
之後巷子裡便是長久的寂靜,巷子外鼎沸的人聲,離他越來越遠,聞翊徹底暈了過去。
再醒來,眼前還是黑的,不知是不是那枚藥丸起了作用,他恢複了些力氣,把那幾個早就冷掉的包子狼吞虎咽的吃完,将那條帕子塞到胸口,爬起來繼續跑。
他始終記得母親臨死前讓他“活下去”,最終他活下來了,但若沒有那個小姑娘的幫助,聞翊想來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