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貴客初來此地,有所不知,這廣陵城鬧鬼,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怕有五六年之久了。那鬧鬼的地方是——”
鬧鬼的地方叫做明月樓,在城東長明街,是範家的産業,曾經賃出去給人做買賣。
明月樓用料雖不是頂好,卻也修得結實精美,位置也好,按理說應該生意興隆才是。可惜因為鬧鬼,做買賣的都賠了錢,這明月樓也就無人問津了。
不止明月樓,長明街上相鄰的鋪子也受了牽連,越來越少人光顧,幾年光景過去,整條街都有敗相了。
其他鋪子對範家多有不滿,奈何一來範家勢大,二來神鬼之事不好找憑據,這才不敢說什麼。
浮雪聽到這裡便問:“這鬧鬼,是怎麼個鬧法呢?”
“有些人隻要路過那裡,就會做噩夢。”
“什麼樣的噩夢?”
“什麼樣的都有。有人夢見被惡鬼追殺吞食,有人夢見自己在刀山火海裡翻騰,還有人夢見自己從天上掉下來、無止無盡地下落……
陷在噩夢裡醒不過來,通常要做一夜的夢。一夜的胡言亂語,恐懼心驚,十分熬煎。有人運氣好,隻做三五天,也有人運氣差,得熬上一兩個月。”
雲輕摸着下巴思索。
江白榆看了她一眼,問孫貨郎:“既然隻是路過就會做夢,怎麼确定是明月樓鬧鬼?為什麼不是相鄰的房子?”
“此前租用明月樓的商戶親眼所見、親口說的,應該不假。”
雲輕突然開口,“你方才說,‘有些人’經過那裡會做噩夢,那就是說,還有些人就算去過明月樓,也不會做夢?”
“娘子心細,确實是這樣。至于什麼樣的人會做夢、什麼樣的人不會做,這個也沒有規律可言。
有人說八字兒弱的就會中邪,可是我兒子八字也不弱啊……”說到這裡,便有些哽咽。
“你兒子?”
“是,實不相瞞幾位,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也中了招,已經連續做了七晚的噩夢,人都瘦了兩圈,藥也吃過,神婆也請過。
他自小身體不大好,我隻怕他熬不過來……我,我實在是沒辦法才攔路詢問。
請娘子,啊不,仙姑,求求二位仙姑,救救我兒性命!”孫貨郎說完此話,噗通跪倒在地,眼淚盈眶。
雲輕連忙扶起他,“先帶我們見見你兒子吧。”
茶館夥計是個十五六歲的精瘦少年,拿着塊抹布,一邊擦櫃台一邊聽他們閑聊,此刻扶着櫃台插嘴道:
“娘子郎君們可要慎重些兒,這孫貨郎雖是個憨厚的,兒子可不是什麼好人,最喜歡賭錢,輸光了就去偷,誰知道這次中邪是因為得罪了哪路鬼神呢。可不好為這樣的人與鬼神為敵。”
“這個……這個……”孫貨郎被他這樣一說,想要辯解,又不知道該如何辯解,憋紅了一張臉。
雲輕朝那夥計道謝,“多謝你的提醒,我們先看看再說。”
孫貨郎帶着他們離開西市,一路穿街過巷,一邊與他們說了自己家中的情況:
妻子早逝,留下一個兒子與他相依為命,他幾乎每天都去鄉下賣貨,對兒子便疏于管教,兒子長成個孽障。
這孽障十六歲時,孫貨郎為他娶了妻,滿心期待他能從此收斂,好好過日子,哪知道他過不多久出去賭錢,竟把新婦當賭注輸了。
孫貨郎傾盡積蓄把兒媳贖回來,也沒臉再留她了,隻好簽了和離書放她回家。
至于兒子中邪麼,前些天經過明月樓,不知怎麼就開始做噩夢,問他做了什麼,他回答說什麼都沒做,是有人想害他。
……
孫貨郎家住在城西的一個三間房的小院子裡,房子還算幹淨。
孫家大郎又瘦又黑,神志已有些癫狂,這會兒躺在床上罵罵咧咧的。雲輕嫌聒噪,給他施了個禁言術,接着與浮雪二人輪番查看。
看完了,她又招呼江白榆也看看。
三人都看畢,相互交換一下眼神,大家結論一緻——這是被人下咒了。
解咒的方法也簡單,浮雪用一碗清水在這個賭棍額頭上點了三下。
這個儀式是做給孫貨郎看的,為了讓他放心,實際上根本不需要儀式,隻需要用些修為化解即可。
“要不是看你可憐,我們可不會救他。”浮雪強調。
孫貨郎千恩萬謝,又翻腰帶找他那個隐藏頗深的小錢包。雲輕攔住他,笑道:“我們不收錢,但是要收另一樣東西。”
“啊?仙姑要收什麼?盡管開口。”
“解了一個咒,我們還要再給他下一個。”
雲輕讓孫貨郎剪了兒子一绺頭發,她持着頭發朝東方敗了敗,口中念念有詞,之後将頭發燒掉,灰埋在院中梧桐樹下。
按理說,以她和浮雪的修為,針對普通無修行之人,下咒不必這麼繁瑣,之所以這樣,是避免被人輕易破解,堵這小子的後路。
下完咒,她不動生色地掐了個訣弄幹淨手指,這才朝孫大郎解釋道:
“以後你隻要賭錢就會肚子疼,那種疼痛你絕對承受不住。哦,也不能偷盜、□□、調戲女人,殺人放火更不行。總之一做壞事就肚子疼,知道了嗎?”
孫大郎似乎還有些不服氣,瞪着眼睛不肯回應。一股無形的力量襲擊了他,粗暴地抓住他的頭發,按着他點了點頭,他這才感到驚恐敬畏。
……
三人都離開孫家挺遠了,那孫貨郎猶跪在門口朝他們磕頭。
浮雪說道:“這種兒子,死了不是好事嘛。”
雲輕歎息道,“不因為孩子好而多愛一點,也不因為孩子差而少愛一點,可能這就是最純粹的父母之愛吧。”
江白榆笑道:“看來你的父母很愛你?”
雲輕目光放空,“他們在我四歲那年殺了我。”
江白榆笑容消失,“抱歉。”
“沒事。走吧,先去明月樓看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