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時的心猛地跳了兩跳。
剛才在車上說的話江衍時還言猶在耳,他不覺得宿時會忘記。
可宿時卻像是不知道一樣,帶着他一邊往前走一邊說:“其實,我之前一直以為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宿時人生的轉折點在四歲,他的父母喪生在一場車禍事故裡,家裡親戚沒有人願意養這個拖油瓶,瓜分了宿時爸媽留下的财産之後良心發現了,看他可憐,湊了一筆錢将他送到福利院,好在院長阿姨是個好人,走了程序收養了他,但那時候的福利院很拮據,院裡的孩子一半是罪犯的孩子,一半是生了病被遺棄的孩子,小小的卻健康的宿時就承擔起幫院長阿姨分擔工作的任務。
但好景不長,在他住進福利院半年的時候突然生了病,發起了高燒,帶去醫院檢查也沒查出是什麼問題,隻能打退燒針,渾渾噩噩燒了三天,醒來宿時身體的殼子裡就換了人。
而本屬于這個世界的宿時則是醒在了一個小山村裡。
買宿時的人不敢說自己是買的孩子,逢人問起便說是領養的,四歲的宿時發完燒醒來還昏昏沉沉,憨厚的老農民說是自己去福利院領養的他,宿時天真地就信了。
他後來無數次回想,可能就因為自己是個男孩,所以那家人對他并不算差,會把他真的當做他們的兒子,也會讓他上學。
坦白來講,其實這并不算是一個能夠很讓人坦然接受的感觸,回想過多少次的宿時,就有多少次産生痛恨的情緒,恨自己沒能早早意識到所謂“領養”的異常,沒能在自己能夠悄悄做些什麼的時候,真的做些什麼。
後來宿時因為成績不錯,考上了市裡高中的免費實驗班,因此在剛上高中的時候,短暫的有了能夠到城裡接觸電子産品的時間,也是那時候他接觸到了巅峰之途。
帶他去黑網吧的同學并不安好心,他希望看見宿時這樣的好孩子會因為電子産品而走上人生的下坡路,但沒想到宿時在那裡發現了自己的競技天賦,他聰明地藏着這個發現沒有告訴任何人,隻是會在周末的時候花上一兩個小時過來打排位和定榜。
後來好景不長,家裡的女主人懷了孕。
兩個人去黑診所産檢查了胎兒性别,知道是男孩之後對宿時的态度就急轉直下,宿時知道自己是被領養的,也沒說什麼,隻是沒想到這家人并不把宿時當做一個養大的孩子看,他們更想讓這個正值青春的少年給他們做免費勞動力,于是宿時被迫從學校退了學。
他知道自己必須要逃,恰逢當時的戰隊在平台招募青訓生,宿時幾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連夜從那個小山村逃去了首都。
那時候的宿時才16歲,一個人單槍匹馬就殺到了首都去試訓,幸好是結果不錯,他留隊做了當時的首發替補,戰隊老闆知道他的情況,去跟他的養父母談了談,察覺到宿時被領養的情況不對,當機立斷報了警。
戰隊的負責人不想讓他知道這些事情有意瞞着,但其實宿時在背地裡悄悄寫了十幾封舉報信,他是幸運的不代表其他人是幸運的,還未成年的宿時那時候隻希望自己能來得及,多救幾個人,再多救幾個人。
好在努力最終得到了好的成果,在宿時的舉報信息裡有很多是警方查不到的,根據他的信息警察從那個村子裡揪出了其背後的一條巨大的拐賣産業鍊,那個市裡的警察因為破獲這起重案要案,幾乎全部升了職。
宿時為了不讓戰隊負責人擔心裝作不知道這個事情,每天就是枯燥的訓練,他年紀不滿18歲不能上場,開個直播用的都是戰隊的共用直播間,但因為操作實在亮眼,所以很多戰隊粉絲都記住了他,在他過完17歲生日的時候隊裡的老中單也明确告訴了宿時他會退役,也會讓宿時接替他繼續征戰賽場。
但是誰也沒想到意外和變故會來得那麼猝不及防。
那天是他過完生日沒多久,戰隊剛結束一場比賽,他們約着一起出門吃飯,戰隊的選手們去參加了一場采訪,所以他們是兵分兩路,宿時從基地自己去餐廳,餐廳離基地不遠,他就準備步行過去,在一個大的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見到一個牽着導盲犬的女生。
當時的時間已經過了早高峰,路上的車并沒有很多,女生穿着寬松的家居服,看樣子是住在附近,因為是盲人,宿時下意識擔心看了兩眼,也就是這兩眼他看見那個女生被導盲犬牽着走的時候對面沖過來一個面包車。
宿時想都沒想就跑了過去,那個女孩是被推走了,但他也被車撞了個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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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事情你應該就都知道了吧。”宿時站在一座墓碑前,這裡是他父母的合葬墓,上邊男人的笑臉和宿時的笑臉非常相似,他彎腰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塵:“我那時候一直以為我的到來是一場玄幻的穿越,沒想到是陰差陽錯回來了,抱歉啊爸爸媽媽,這麼久了才來看你們。”
宿時看起來有些難過,江衍時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然後擡起手安慰地拍了拍宿時的肩膀,卻沒想到他轉過頭來和江衍時開玩笑:“我以為你會抱抱我。”
江衍時愣了愣,在宿時面前眼神有一瞬間的慌亂,宿時抿唇笑了笑,然後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老闆,給我充充電。”
江衍時擡起手,輕輕将人摟住,他有些詫異宿時在說出這些故事之後輕描淡寫的态度,他作為一個聆聽者,在沒有經曆過那些故事的情況下,設身處地去想宿時的過去都幾乎要窒息,可懷裡這個男生在經曆過那麼多之後卻還是能夠保持善良,保持本心,保持一往無前的競技态度。
江衍時感覺自己有些哽咽,他輕聲說:“宿時,辛苦了。”
在江衍時懷裡的宿時身體僵了一下,然後将頭埋進了他懷裡。
“你不要這樣說話,你這樣的話,我會覺得你喜歡我。”
宿時雖然是感情小白,但他不是傻子,江衍時之前的種種動作都在向他傳遞着和别人不一樣的情愫,但宿時之前對自己的未來都不夠清晰,自然也就不敢給江衍時任何回應,但現在不一樣了,他确定自己的人生是踏實且笃定的。
他知道自己對江衍時也有着不一樣的感情,好在現在一切塵埃落定,他終于能夠給對方一個遲到的回應。
用這樣一種試探對方的笨拙方式。
江衍時笑了笑:“你沒有感覺錯,我就是喜歡你。”
感覺到懷裡人更加僵硬的身體,江衍時又問道:“那你對我是什麼感覺呢?”
宿時他松開江衍時,長長呼吸了一口氣之後和他對視,神色很認真:“江衍時,你在車上說的話我還記得,你在我這裡永遠有資格知道我所有的秘密,是我自己想得太多,讓你一個人等了好久。”
江衍時感覺自己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他嗓音滞澀張不開嘴。
宿時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在他父母墓前說的,他了解宿時,這樣一個認真的人又是在這樣一個環境裡,代表着什麼不言而喻,江衍時擡手摸了摸宿時的臉,在他眼睛下的那顆痣上落下一個吻,然後捧着他的臉輕聲道:
“不是的,在我這裡,選擇權永遠在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