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之下,群山環擁玉宇,流雲缭伴仙宮。
仙宮依天門而建,天梯斷階處,兩個不起眼的外門弟子拿着玉帚掃着天階,忙裡偷閑時,竊竊私語起來:
“聽說了嗎?鳳宮主前些日子似乎受了暗傷,這境界……可能止步于此了。”
“前些日子受的傷?可我怎麼聽說,那貌似還是魔尊打上仙門時留下的舊傷?”
提起話頭的弟子聽到對方蓦然提起魔尊,神色一變,等了半晌未有神識降臨後,他松氣之餘後怕道:“你怎敢在這裡提魔尊的……以後可仔細些!”
另外那一弟子自知失言,連忙斂了神色低頭掃天階。
然而沉默并未能持續太久,資曆較深的外門弟子又忍不住道:“無論是什麼時候的暗傷,鳳宮主眼下恐怕……唉!”
“如今天道已死,飛升無望,木老夫人專攻醫修,鳳宮主又如此……依我看,正道魁首,還是非慕宮主所屬啊。”
“師兄說的是,不過……”其中一人的聲音又蓦然壓低道:“照這麼看,将來慕宮主若真有飛升之日,鳳宮主的情況恐怕——”
“噓!二位宮主乃道侶,怎會有差錯,休要胡言!”
“他二人雖為道侶,可世人皆知,那不過是鳳宮主執拗相求,慕宮主一時心軟的結果……而且這次外面的傳言,你應該有所耳聞吧?”
“你指的是……慕宮主最近身邊那位紅衣少年?”
白若琳聽到這裡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怒火中燒之際,在正殿内按着劍蓦然起身,卻被身旁人攔了下來:“若琳,坐下。”
那人聲音溫柔無比,卻不容抗拒。
白若琳從小脾氣爆,此刻又急又氣地扭頭道:“……師兄!你聽他們胡言亂語些什麼!”
鳳清韻聞言垂眸道:“他們說的并無差錯,我等實力不濟,确實應以師兄為尊。”
白若琳氣結:“可他們還說……!”
“還說我二人雖為道侶,不過名存實亡,全靠我死纏爛打,師兄心軟施舍,我二人方有今日。”鳳清韻輕描淡寫道,“這不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嗎?”
他先前提起慕寒陽時從來不用這種語氣,便是再有苦楚,向來也是和聲細語的。
眼下白若琳聽得心頭一涼,平生頭一次為她大師兄辯解道:“大師兄他隻是腦子不大好使,以至于親疏不分,本質其實并不——”
她話尚未說完,突然截住了話頭。
兩人同時擡眸看向殿外。
一個身着青色勁裝,眉目英俊的修士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正殿内。
他周身氣息内斂,常年不離身的本命寶劍此刻就那麼随意地拎在手裡,而原本背劍的地方,眼下則靠着一個生死不明的男子。
“清韻,齊賢弟被狐族那老狐狸下了死手,我先帶他去露華池溫養,麻煩你請一下……”那英俊男子神色匆匆,話也說得急,他顯然是對背上人關切過了頭,說到一半才看見殿内的白若琳,話音随之一頓道,“小師妹也在啊。”
“……慕宮主。”白若琳見他又帶人回宮,一下子收斂了方才為他辯解的樣子,冷着臉不鹹不淡地喊了一聲。
她當慕寒陽面從來不喊大師兄,就像是父母不合,從小對父親的不聞不問耿耿于懷的小女孩一樣。
她話音剛落,幾個修為在化神到合體期不等的修士紛紛落在正殿門口,随即禮都不行一個,擡腳便急匆匆地邁入正殿。
其中一紅衣少年闖進來後有些氣喘籲籲,面色都有些發白,但還是連忙關切道:“寒陽哥哥,齊兄如何了?”
他不過化神修為,闖進正殿後,眼裡卻沒有仙宮剩下的兩位宮主。
鳳清韻好似早已習慣了慕寒陽每次回宮時的“熱鬧”,神色間并無太多異樣,可兩人的小師妹白若琳見慕寒陽還真帶回來一個紅衣少年,面色一時間沉如霜雪,眼神幾乎要殺人了。
她剛想說點什麼,鳳清韻卻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她動作一僵,回過神後憤憤地看了慕寒陽一眼,随即甩袖就走,也不管她大師兄臉上挂不挂的住。
然而慕寒陽堂堂正道魁首,當着諸多友人的面被親師妹下了面子,卻也隻是有些無奈。
待她冷着臉走後,慕寒陽才宛如沒事人一樣又繼續起方才的話題:“清韻,麻煩替我請一下木老夫人……齊賢弟被狐主所傷,眼下昏迷不醒,恐怕隻有木老夫人能救了。”
木庭婉是正道唯三的渡劫期修士,也是天下渡劫中唯一的醫修,全天下除了魔尊不賣她面子外,無論是人是妖,哪怕是不老不死的黃泉族,都要敬她三分。
因此木庭婉在整個修真界的地位超然,邀她出手的條件相當苛刻,求醫者散盡修為方得一藥方的先例也并非沒有。
而慕寒陽明知如此,卻依舊輕描淡寫地喊鳳清韻去替他當這個“求醫者”。
至于他自己為何不去,倒也不是他貪生怕死。
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寒陽劍尊太過胸懷天下,時至今日,他為了之前那些友人,在木庭婉那裡欠的診費依舊尚未還清,逍遙谷目前已經禁止他入内了。
所以他才隻能出次下策,請鳳清韻替他上門求醫。
鳳清韻聞言并未接話,隻是垂眸看了一眼慕寒陽背上的人道:“隻是狐夢之術而已,并無大礙。”
他和狐主同為妖族,雖自幼跟随劍尊習劍,本體也是靈植,與靈獸類的妖族天然有壁,但窺探一二還是不難的。
狐夢之術乃狐族最普遍也是最低級的術法,一般個把月便能醒來,言下之意便是這個人情沒必要欠。
慕寒陽聞言明顯松了口氣,扭頭喊了一聲他大徒弟:“阿無,替我帶齊賢弟去露華池溫養。”
他的大徒弟聞言立刻接過他背上人,轉身迅速離開了大殿。
得知姓齊的修士無礙後,慕寒陽和他帶回來的幾個修士神情間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放松,唯獨那紅衣少年神色蒼白間有些凝滞。
鳳清韻見狀看了他一眼,奈何他的朋友并未發覺他的異樣。
慕寒陽更沒看出來,反而終于抽出空同鳳清韻介紹道:“清韻,忘了同你介紹,這幾位道友是我這次下仙宮遊曆新結交的朋友。”
轉頭又和那群修士道:“這便是先前我同你們提過的師弟,他是全天下出了名的随和親善,你們見他和見我一樣,不必拘束。”
這話明面上聽起來似乎并無不妥,可稍微細品一下,便能發現端倪。
衆修士見慕寒陽果真如傳言所聞,對外隻稱鳳清韻為他師弟,而從不以道侶相稱,神色間一時間有些微妙,但最終還是低頭見了禮。
而那紅衣少年面色有些蒼白,卻還是強撐着笑道:“鳳宮主好。”
隻不過笑完他便面色一凝,微微蹙眉似是在忍耐什麼,可惜慕寒陽在這方面本就是粗人,依舊沒發現他的小動作。
鳳清韻倒真還了禮,身為慕寒陽辦過大典告過天地的道侶,面對道侶僅以師弟身份介紹自己時,他竟然一點也不生氣,好似早就習慣了一樣,果然傳聞中一樣“随和”,像個沒脾氣的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