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魔尊天天都在想些什麼?!
鳳清韻惡狠狠地瞪了龍隐一眼,拎着麟霜劍又往旁邊移了幾分,俨然一副便是等死也要離魔尊十萬八千裡,免得晦氣的姿态。
他完全不信龍隐真對他有些什麼,隻當這人是臨死前拿自己取樂,索性一如既往地冷了臉不搭理對方。
而龍隐冷不丁說完那句話,沒得到回應竟然也沒說什麼,反倒跟着沉默了。
鳳清韻當然清楚這人不會是良心發現,臨死前終于打算給他一個清淨,而是……大限将至了。
他握着劍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片刻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于是兩人就這麼一言不發卻又不約而同地,以玉石俱焚般的方式硬生生扛着天崩。
隻不過鳳清韻,或者說在場的兩人都清楚地知道,哪怕是渡劫期的修為,在天崩的威壓前依舊不過是以卵擊石,恐怕撐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天崩就要再次降臨了。
然而明知是螳臂當車,山洞依舊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開口言退。
時間在此刻好似失去了意義,過了不知道多久,鳳清韻時隔百年終于再次體會到了丹田内靈氣逐漸被抽空的巨大痛苦。
那是一種類似淩遲的慢性死亡。
好在鳳清韻砍自己新枝砍習慣了,并未覺得有多難熬,甚至還能抽出精力回憶起一些往事。
一些關于他和魔尊的往事。
鳳清韻和魔尊龍隐的梁子說來不淺。
他是全天下最年輕的渡劫修士,年僅三百餘歲便晉升渡劫。
然而渡劫當日,龍隐卻不請自來,這人分明習刀,卻偏偏于仙宮天門外,執意用仙宮上下引以為傲的劍術,勝了剛剛跻身渡劫的鳳清韻。
其實學藝不精,敗于人下,對鳳清韻來說也沒什麼。
而且魔尊本人出了名的桀骜不馴,這人……大概腦子有問題,想砍誰就砍誰也是出了名的。
原本這點小事,鳳清韻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可千不該萬不該,龍隐不該在萬人之前辱他師兄。
“你劍心不純啊,小宮主。”衆目睽睽之下,那桀骜不馴的英俊男人拎着劍在天門前笑道,“看來你那師兄中看不中用,不如來魔界,本座替他好好教教你——”
話音未落,剛好趕回仙宮的慕寒陽在盛怒之下出了一劍。
——平手。
仙道魁首,和剛與鳳清韻交戰完的魔尊,竟然隻能打成平手,甚至隐隐之間還有處于下風的意思。
離得近的仙宮弟子幾乎是瞬間就變了臉色。
鳳清韻在仙宮門口當着後輩面被辱,又眼見自己實力不濟還需師兄出手,惱羞成怒之下,當即吐出一口鮮血。
兩人的梁子就此結下。
可結下歸結下,日後仙宮和魔道依舊需要打交道。
對于魔道來說,此事原本該由低等的魔皇負責,然而魔尊卻不知道大腦裡哪根筋搭錯了,非要次次親自過問,甚至動不動就借公尋私,以各種手段拿鳳清韻尋開心。
所以如此算起來……抛去顔面和身份不談,他們兩人之間其實沒什麼生死之仇。
隻可惜有些事情是抛不掉的,時至今日鳳清韻想起來龍隐過去幾百年間給他找過的麻煩,以及在衆目睽睽之下敗他的那一劍,整個人還是恨得牙根發癢,恨不得給他來個一劍穿心以圖痛快。
然而正當鳳清韻沉浸在思緒之中時,沉寂了許久的龍隐卻冷不丁道:“說起來,本座送你的簪子呢?”
鳳清韻蓦然回神,冷着臉道:“砸了。”
他話音剛落,黃泉水陡然灌入山洞,一片漆黑中瞬間便裹挾住了兩人。
眼下他們已經沒有多餘的靈力或魔氣去阻擋黃泉水了,兩人的衣袂很快便被侵蝕得不成樣子。
“啧,怎麼就砸了。”龍隐卻宛如沒感受到洪水一般,無不可惜道,“本座特意親自給你雕的桃花,鳳宮主若是多看看人家怎麼開的花,說不定還能學一學……不過也是,鳳宮主這輩子恐怕是開不了花了。”
他言語之中的幸災樂禍幾乎不加掩飾,鳳清韻咬牙切齒地閉上眼,根本不願理他。
黃泉水逐漸在山洞中積蓄,沒過兩人的小腿向腰部綿延而去。
無聲之中,鳳清韻卻在隐約間聽到了一聲脆響——那是天崩松動的聲音。
哪怕是以他們二人的實力,眼下恐怕也撐不了太久了。
龍隐顯然早就意識到了此事,然而死亡并未能撼動他分毫,反而給了他拿人尋開心的理由:“本座一直好奇……六百年不開花的靈植到底是什麼,既然今日你我都要死在這了,鳳宮主不妨替本座解解惑。”
鳳清韻終于有了反應,冷汗已經浸透了他的衣衫,面上卻未顯分毫,隻是冷笑道:“你做夢。”
龍隐也不惱,一點傳聞中魔尊喜怒無常的姿态也沒有。
兩人就那麼看着洶湧澎湃的黃泉水,再次陷入了寂靜。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久到黃泉水漫過腰際,龍隐突然毫無征兆地開口道:“你後悔嗎?”
鳳清韻蓦然一愣。
沒有稱呼,沒有緣由,就那麼毫無征兆又不明不白的一句話。
可他卻離奇般的聽懂了。
——你後悔一意孤行,哪怕明知沒有結果,卻還是要完婚嗎?
——後悔囿于仙宮俗務,身為渡劫,卻連飛升無望的真相都不知道嗎?
——後悔百年磋磨,最終卻真心枉付嗎?
鳳清韻心下猛地一顫,陡然睜開了雙眼。
黑暗之中,黃泉水裹挾着衣袂,灼風炙烤着思緒。
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呼之欲出的心聲。
道侶之名,是他執念深重求來的;至于仙宮,那是他師尊飛升前留下的唯一念想。
三百年來,我自然問心無愧,更應當無怨無悔。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