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大郎,秦娘子,可在家中?”
裡屋的王朝哥兒眉毛一動:“好像是裡正的聲音!”
旋即好事兒的跑了出去。
秦氏自也聽出了是何許人,不過她卻心頭一緊。
她們家那獵戶是個話不多的悶葫蘆,前頭那個死了以後,他性子更沉了些,又時常埋在山裡頭許久不見人影,與村鄰間的關系不鹹不淡的,更甭提和人人都想去巴結的裡正有高于村裡尋常農戶的交情了。
他上門來不是催繳田産賦稅事情,便是說村裡要建甚麼水車水渠得集資拿錢。
總之秦氏覺得他上門來準是些要緊的煩心事。
她放下東西一頭往外走,一頭想他們家沒種得兩畝田地,田産賦稅錢不是一早就繳齊了麼,村裡這些日子又未曾集會說要折騰什嚒,他上門來還能是啥事兒。
人都往院子去,蕭元寶畏生,家裡每回來人他都藏在屋裡悄悄看着他們與秦氏說話,不肯出來與人打招呼,就連他爹從山裡回來他都有種生疏感要躲起來,得過上大半日才熟悉與他爹親近些。
先前祁北南來,他沒吓得跑開,一則是驚訝了他竟認得自己,二來他看着年歲也不是很大。
孩子之間,隔閡總與大人要小些。
他在尾巴上輕手輕腳的跟在秦氏的身後,沒走出堂屋,就貼着門欄躲在牆根兒處,瞧着外頭的趙伯伯來是做什嚒。
卻不想看見朝哥兒開了院門,一身灰布夾棉長裾的趙伯伯身邊跟着先前過來問他爹爹的小郎,兩人一并走進了院子。
蕭元寶眼睛睜的又圓溜又大。
“有人在屋的,隻是那口子去了山裡還沒回來,裡正過來可是有啥事兒?”
秦氏遣着朝哥兒,道:“快給裡正拿凳子去。”
“不麻煩拿凳兒。這冷的天兒,沒兩日就要過年了,不想蕭朗還在山裡頭。”
裡正雖已曉得了蕭護沒在,還是假裝問了秦氏,沒教的人以為他特地趁着人屋裡沒男人的時候來。
“倒也不怪他如此,冬日好狩獵嘛。”
簡易寒暄了兩句,見秦氏眼睛已然落在了身側的祁北南身上,他借此耐着性子與她細細介紹了人。
将他曉得的幾乎都與秦氏說了個遍,不過他沒提祁北南的娘和蕭元寶的娘是手帕交的事,隻說祁北南是蕭家親舊,便是怕秦氏聽了心裡頭吃味不痛快,到時給祁北南冷臉子。
秦氏驚的圓了眼,心松裡正來不是什麼要拿錢的事兒,可也沒想到年關将至會來個甚麼提着箱籠的親舊。
瞧着相貌體态都十分端正的祁北南,雖拾掇的簡單,一身夾棉粗布短裾,可他膚色偏白,不似農戶人家的兒郎生來就紮在土地間風吹日曬的糙。
他彬彬有禮的同她行了個禮,喚她嬸嬸。
屬實如裡正所說是讀過書的兒郎才有的模樣。
那獵戶回來與她話也不多,問的都是孩子如何,可有人在他未居家中時來為難這些話,哪裡與她說過還有這嚒一門子的相識。
雖心裡對讀書人有所敬畏,可她還是暗搓搓的邪想這小郎可别是獵戶在外頭種下的情債。
恁大個小子,找上門來讨債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倒是不巧家裡那口子不在,我也未曾聽他提起過如此了得的讀書人家呐。”
秦氏倒說的是實話,也借此表示不想認這故交。
裡正本就心裡偏在祁北南身上,自己親自引着人來秦氏竟也不給他臉面,心裡不免有些不愉。
“你過來的遲,有些親舊不識得也是尋常。且不說人讀書人家出來的孩子沒道理年下趕着路來欺人,若真是那起子壞心眼兒的,什麼人家不選偏個厲害的獵戶人家。”
“小郎大老遠的過來,這天寒地凍的趕了路也累了,你便先拾掇間屋子叫小郎安頓下,再去把蕭朗給喚回來。”
“年節上,家裡來親友是歡喜事嘛。人家客客氣氣喚你嬸嬸,又未做甚麼不好的事來,總不能把親舊給關在外頭吧,若蕭朗回來曉得了隻怕惱怒。”
秦氏聽裡正重了語氣,心頭咯噔一下。
她讪讪一笑,縱然心裡頭對這突然冒出來的陌生小郎存有狐疑,也不好駁了裡正的臉面再推說不讓人進家門來。
人左右是裡正親自引來的,出了甚麼事兒,她還找得到人說理去。
“裡正說的是,怪我糊塗了。我這沒見過世面的村婦,腦子難免有時轉不過來。”
秦氏挂着笑又與祁北南賠了一聲禮,轉喚他進去,又還謝說裡正辛苦跑一趟,請他一并進去吃碗熱湯。
裡正這才好了臉色,他擺擺手,快午時了這時間不恰當在人家裡不走。
他與祁北南道:“你先行在家裡等着些時辰,我喚人上山去尋蕭朗回來。”
“多謝裡正,這寒天裡還為我的事情如此周折。”
“不是甚麼麻煩事兒,得空了你來家裡頑。”
祁北南曉得裡正是還惦記着他先前說的手書字帖,笑着應承了說好。
秦氏看着步子輕快而去的裡正,不知情的她心想裡正倒是歡喜這小郎得很。
與他說話都笑眯眯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才是親舊,平日裡可不見得他對誰家孩子那般親熱。
尋常本分的農戶不惹事,沒甚麼出彩的功勞,他們連縣裡的官員都接觸不到,他們對這樣的人沒甚麼感受,鞭子沒落在身上過是不曉得它厲害的。
反而裡正一個沾挨着縣府的小吏,與他們多有交道,對他們的震懾力還更實在些。
他們心裡畏懼着裡正咧,心中覺着裡正就是官,是斷他們公道的精明嚴肅人物。
為此見裡正對祁北南的态度,她不由得更是詫異這小郎的來曆了,于是不敢貿然輕怠了他去。
即便裡正已經去了,她還是轉對祁北南笑臉相迎:“瞧這光顧着傻說話了,你還拿着這許多東西,來嬸嬸給你提箱籠,一路來可有凍着······”
朝哥兒在院子裡聽了熱鬧,他膽子大,見是家裡的親戚,眼睛直勾勾的落在祁北南的箱籠上,想曉得裡頭有沒有甚麼吃食好頑的東西咧。
祁北南客氣應答着秦氏的話,目光卻落在了堂屋門後躲着的小身影上。
他想把蕭元寶喚到自己跟前來,不想還未張口,小寶見着他跟着秦氏進屋去,連忙突突的就跑開躲去了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