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北南曉得他惦記着去城裡,牽着他去洗手臉,又帶着他漱了口。
到縣城時,早市才開不久,正是熱鬧。
祁北南尋了間雜物鋪,賃一張舊長桌子,三條素圓凳兒,早早的在鬧市上占了個攤位。
這才又去書行買了三沓質量不一樣的紅紙,又要了一沓信紙和信封;
外在他瞧着書行裡還有金墨賣,也要了半方。
這金墨價格昂貴,與尋常黑墨不一般,抒寫出來的顔色如黃金一般。
年節上好喜慶富貴,有的商戶會買金墨書寫的對聯兒和福字。
準備就緒,祁北南鋪開攤子。
蕭元寶沒見過鋪攤兒賣聯兒,想幫忙也不知該做什麽,就老實的站在桌腿兒跟前瞧着。
“小友年齒呀?”
祁北南在桌上鋪了兩張粗紙,以防墨迹染在了賃來的桌上。
方才用鎮紙壓上,便聽見身側傳來聲音。
原旁側也來了個擺攤兒賣聯兒的先生,下巴續着一縷胡,頭頂戴着讀書人常有佩的儒巾。
臉有褶,年歲當是四十有餘,為顯穩重,儒巾佩的也是墨色。
祁北南從那老先生眼中瞧出一絲戲谑來,大抵是覺着他這般年紀出來賣聯兒,有些笑話。
瞧對方年紀大,他還是做了個讀書人的禮,答:“年一十。”
那老朽聞言眉一動,許是瞧出祁北南年紀不大,卻是沒想到比他想的還要小。
他道:“十歲?夫子教了你幾字,會寫的有幾個啦?”
這話說得輕視。
祁北南也不惱:“學生不才,夫子教的,學得都差不多了。”
老朽一笑,好生狂得幼子。
他道:“你可知這聯兒不是照抄上兩句五谷豐登,六畜興旺即可賣的?人買,買的還是個字。”
“不是學寫了兩個字就能拿出來成事兒的!沒個十幾年的功夫,誰有臉出來在鬧市上現眼呐。”
這朝在鬧市邊上閑耍的,早食攤兒上喝肉湯吃面條的聞見這邊有熱鬧,陸續湊了人上來。
那老朽隻怕是誠心要以說教祁北南為噱頭,引了人注意。
到時笑罷了祁北南,再招呼了來看熱鬧的人順便買上兩副聯兒。
這城裡人來人往的雖是人多,可鋪面兒攤子也多,若沒點子熱鬧,攤兒上多是無人問津。
人都愛瞧熱鬧,一旦瞧着攤兒前圍的人多了,也甭管是作甚的,自個兒是不是忙着,那也得湊進去瞧瞧。
生意人喜聞樂見,老朽望着祁北南:“去喚你的夫子前來,許才有一二生意,小小幼子,何苦在此白受那大半日的凍。若是囊中羞澀,實在缺事做,老夫念你也是個讀書人,倒可引你去書坊中抄抄書。”
言罷,四看前來瞧熱鬧的,尋認同的說道:“不過這也得看你的字學寫得如何了,大夥兒說是與不是?”
那老朽許是在此處賣了許久的聯兒了,有熟識之人,便可聽附和聲。
“陳先生說得是。”
蕭元寶見此陣仗,有些害怕的往祁北南身後躲去。
祁北南本是不想理會這倚老賣老之人,也沒想打他的臉皮子,可他非得是以人為引生意,吓着孩子。
他淡淡道了句:“多謝先生賜教了。”
話畢,牽蕭元寶在自身側的凳兒上坐好,自也落座。
周圍瞧熱鬧的見祁北南研磨,估摸是要寫字了,連忙都湊近了些,想瞧瞧人究竟有幾分功夫。
那老朽見此,還笑道:“喲,是要下功夫了。”
毛筆染墨,祁北南細指靈活,落筆紙間,行雲流水。
不過須臾,一副“梅竹平安春意滿,椿萱昌茂壽源長”便落成,又一點墨,橫批萬事順遂。
諸人一怔,不識字的囫囵瞧個稀奇,識字的叫出了聲好來!
那老朽聞聲,也伸長了脖子。
瞅見落在紙上的字已不是誇獎這般年紀孩兒的端正,竟可見勁挺的筆力,說句羞愧的話來,竟是不差他一個寫了幾十年字的老先生了。
若非是家中淵源深厚,這點兒年紀,怎會有這般造詣。
陳老兒瞧這兩孩兒衣着簡樸,一瞧便是清寒人家的孩子,哪裡會想是書香門第之後。
本是想撿着耙柿子捏上一捏,不想捏到了塊燙手的石頭。
“陳先生,這小友的字如何?是好還是不好啊?用不用尋人夫子來?”
瞧得出門道的閑人戲谑起那老朽來。
陳老兒極力想找補一二,可見祁北南用的筆是下等的豬毫筆,紙是那書坊中三十文一沓十張的尋常紅紙,實在做不出是他筆好紙好才寫出好字的文章來。
到底是讀書人,衆目睽睽之下,臉皮還是有些臊得慌。
于是也不應那看笑話之人的話頭,輕哼了一聲,把自個兒的東西收進書箱裡頭,一甩袖子去了。
祁北南暗中搖了搖頭,且不說他的字昔年在京都也是重金難求,今朝也都收斂着鋒芒,盡可能的像個少年的字。
這老兒年紀還不如他呢,竟還在他面前論起資曆來。
他謙和的笑對前來看熱鬧的諸人:“學生可寫聯兒代寫書信,若有需要的官人夫郎,小姐公子,這邊請。”
“你這聯兒多少錢一副,我要一副!”
祁北南道:“下等紅紙十文一副,中等十二文,上等十五文。”
“那我也要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