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青臣十八,中原戰事焦灼,鳳翔艱苦支撐。’”
“‘青臣入山祈福,再得仙緣,南極仙翁欲收之徒。’”
“‘然青臣心懷百姓、牽挂蒼生,不願成仙,惟願入終南山中,為朕、為鳳翔百姓、為大周國運,祈福十年。’”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有點不好意思。
他分明是因為“滿心滿眼都是李钺”,結果被仙翁一掌拍出來的。
不過祈福嘛,也不能說沒有。
他在山上十日,日日夜夜都惦記着李钺和百姓,也不算完全不對。
沈竹繼續念道:“‘今十年期滿,青臣歸來,容貌未變,年歲不改,朕實奇之,故如實相告。’”
“‘朕感念于青臣一番情意,以禮待之,特昭告天下——’”
“‘祝氏青臣,國之肱骨,大周重臣。許襲文國公爵,另許封号文定,冊為文定國公;許職太子太傅,統領文臣。’”
此話一出,在場衆臣都陷入了沉思。
這道聖旨,值得琢磨的地方,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天下人人都知道,陛下感念追思太子太傅,卻不會輕易聽信鬼神之說,從來都是慎之又慎。
先前就有方士招搖撞騙,求見陛下,聲稱可以讓陛下見到太子太傅。
陛下試過幾次,馬上識破方士詭計,把人推出去砍了。
可陛下如今,不僅信誓旦旦地宣稱太子太傅就是有仙緣,還說太子太傅就是從神仙那邊祈福回來的,信誓旦旦,不容置疑。
可見事情果真如此。
另外,國公之爵,是大周爵位至尊。
大周立國以來,除了早些年追随太上仙皇、一同打天下的老人們被封了國公,其他功臣頂破了天,也隻封了侯爵。
結果,祝青臣一上來就封了國公。
且大周封号,常以單字為尊,如榮國公、信國公。
雙字封号,如安樂、忠勇,則稍次一等。
雖說祝青臣的封号也是雙字,可這兩個字,與尋常的封号又不相同。
一個“文”字,一個“定”字。
祝青臣的爺爺已經被追封了文國公,祝青臣的父親同被追封國公,卻隻是在“文”字之前,加一個“敬”字,稱為“敬文”。
祝青臣的封号卻是“文定”,在“文”字後面,加了個“定”字。
大周有文國公,也有定國公,這像是把兩個國公的封号揉在了一起。
文以定國,這個“定”字,陛下給的實在是太大了。
最後,聖旨通篇誇贊,就算讓祝青臣襲爵封号,用的也是“許”字,而不是“賜”,更不是“賞”。
很顯然,這不是二十八歲的大周皇帝,對十八歲的祝青臣,高高在上的恩賜。
而是許諾。
是十八歲的李钺,越過十年光景,向十八歲的祝青臣,兌現他們年少時的許諾。
最後,沈竹念道:“‘青臣與朕,實為一體。肝膽相照,心心相印,此生不棄。’”
等一下,這兩個成語,是一個意思嗎?
好像不太一樣吧?
但朝臣們來不及多想,祝青臣也來不及多想。
朝臣們俯身磕頭,朗聲道——
“恭迎太子太傅回宮!太子太傅千歲千歲千千歲!”
“恭喜陛下尋回太子太傅!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祝青臣正準備起身行禮,卻又一次被李钺握住了手。
李钺站起身,走到祝青臣面前,與他十指相扣。
兩人立于階上,接受百官恭賀。
祝青臣站在李钺身邊,偷閑朝他笑了一下,輕聲道:“李钺,你的文采比之前好多了。”
李钺也笑了笑,握着祝青臣的手,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這可是他草拟了幾十遍、翻爛了十幾本書,寫出來的聖旨,文采能不好嗎?
當然了,他還是喜歡最後一句。
或許在旁人看來,是讀書不多的土匪皇帝用錯了成語,但隻有李钺自己知道,他沒用錯,他就要用這兩個詞。
——卿卿與我,肝膽相照,心心相印,此生不棄。
*
朝會之後,李钺安排兩隊禁軍,拿着聖旨抄錄本,騎着馬,在城中宣讀。
一時間,鳳翔城大街小巷,普天同慶!
“祝大人沒死!祝大人是被神仙收去做徒弟了!”
“陛下把祝大人帶回來了!昨日陛下帶回來的那個小公子,就是祝大人!”
年老耳背的老人家,聽見動靜,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走出家門。
老人家随手薅過一個路人,大聲問:“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是不是草原鞑子又打過來了?快登城樓禦敵!祝大人在城樓留了弓弩……”
路人按住老人家發抖的手,大聲道:“不是鞑子來了!是祝大人回來了!”
老人家不敢相信,側耳過去:“誰?誰回來了?”
路人扯着嗓子,解釋道:“祝大人!祝大人是小神仙!回來了!”
“祝大人回來了?”老人家顫抖着嘴唇,喃喃念了兩遍,“祝大人回來了?!”
“對,回來了!回來看我們了!”
“那……那祝大人什麼時候走?”
“不走!留下和陛下一起治國,不走!”
一眨眼,老人家就扛着拐杖,沖了出去。
他用拐杖挨個兒敲鄰居的窗子:“老許、老陳、老張,快出來!小祝大人回來了!”
老人家呼朋喚友,不消片刻,就集結了好幾個同樣年老的夥伴。
他們一個比一個老,腳步卻飛快,朝宮門走去,想要再見小祝大人一面。
他們到現在還記得,他們被朝廷欺辱,被草原人折磨的日子。
朝廷橫征暴斂,草原燒殺搶掠,他們多害怕自己的子子孫孫不斷延續他們的苦難。
是陛下和小祝大人打退草原人,安定西北。
是小祝大人帶領他們,扮成商隊,去中原冒死帶回糧食種子。
是小祝大人參照古書古法,教他們選育适合西北種植的良種,教他們打井灌溉。
可惜天不假年,竟讓小祝大人先他們一步離去。
如今聽聞小祝大人回來了,他們自然激動,自然想再見小祝大人一面。
可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世家子弟從他們身邊經過。
“也不知道在高興什麼,就一個十八歲毛頭小子,太子都還沒有,太子太傅倒是先有了……”
話音未落,隻聽見“邦”的一聲巨響。
幾個老人掄着拐杖就沖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