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到刀片的那一刻,她閉上眼,大腦裡閃過一連串畫面。
解剖學術書中的、記錄在書之外的、不可告人的。血腥的,殘忍的。
内髒。
筋肉。
骨骼。
拆解它們……
都拆解……
奇異的興奮爬上那張天真單純的臉時,池柚的表情又頓住。懸而未解,搖擺迷離。
半晌。
興緻忽散,她悻悻然睜眼,扭曲而病态的表情趨于平緩。她合上手中的書,也合上了筆記本。解剖刀再次掩埋入厚沉紙頁中,上了鎖。
某些家庭基因上的極端,某些不可言說的渴望,對她來說無疑有着緻命吸引力。
隻是……
在那個譜滿錯誤的深淵裡,沒有白老師。
.
“是哪個男老師給你送花了麼?”
燙着大波浪卷發的女人從白鹭洲的文件夾邊緣夾起一片玫瑰花瓣,反複端詳了一陣子。
她大約30歲左右的樣子,膚白唇紅,窈窕美麗,凹凸有緻的身體撐緊了打眼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淺灰色名牌小西服。
看似正經的裝束中,散溢着誘人的女性荷爾蒙氣息。
白鹭洲走過來,從自家二姐手中拿過那花瓣。
花已經還了,這一片花瓣卻沒留意粘在了文件夾的下邊。
“怎麼看起來像是染色的……”
二姐搓了搓手指,放在鼻子下聞了一會兒。臉色微變。
“這是……血的味道?這上面到底沾了什麼?”
“爺爺昨天打電話來,讓我叫你回老宅。”
白鹭洲語氣平靜地岔開話題。
“你好久不着家了,抽空回一趟吧。”
二姐果然不再追問,轉身往沙發上一倒,掩面長歎。
“唉——那小四合院,外面全是窄胡同,車子開不進去,人走着那路也覺得憋得難受。每次回那兒,奶奶還都要在院子裡曬她唱戲的舊衣服,熏着艾草,擺得叫人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白鹭洲淡淡問:“你就那麼不喜歡那些東西?”
“封建糟粕,有什麼好……”二姐剛想回答,頭一轉,看到妹妹身上那襲素雅古韻的白色旗袍,嘴巴又識趣地閉上了。
白鹭洲說:“不論如何,你得回去一趟。”
“……好吧。”
二姐扭頭看向窗外。陰雨連綿,寒風不息。
她不再談論奶奶,又說起些别的,誇贊起白鹭洲這間教師公寓的裝修,說沙發不錯,瓷磚挺白。
白鹭洲聽着姐姐的絮叨,一言不發,背在腰後的手逐漸握緊。
随着五指的收攏,血紅色花瓣緩緩嵌入掌心。
她總是如此。
不動聲色地,掩埋起每一片不該被他人發覺的、屬于池柚的痕迹。
過了一會兒。
二姐忽然停下說道裝修的嘴巴,看了腕表上的時間,說:“要不今天就去看二老?現在過去,剛好可以吃晚飯。”
白鹭洲依舊淡淡的:“嗯。”
二姐:“那行,我拿車鑰匙,咱們走。”
姐妹倆簡單收拾後,從教師公寓出發,去四合院老宅。
下了樓,剛從公寓裡出來,就忽然聽到灌木叢後一聲清脆的年輕女音:
“老師!”
是池柚嗎?
白鹭洲恍惚了一下,覺得這聲音好耳熟。
然後她下意識闆沉了臉,腰背也直了幾分,像慌忙意識到自己入了電視台攝像鏡頭的路人甲乙丙。
矮灌木後面的女生輕快地走過來。
不消她走太近,白鹭洲便發現原來隻是一個普通的學生,拿着幾頁論文紙,似乎是來問一些有關于課業的問題。
白鹭洲僵起的身體又不着痕迹地松開,目光也變得溫和。
她很客氣地對那位學生表示:
“不好意思,我現在有點事要離校,有問題在小組微信群裡艾特我吧,我晚一點會回的。”
女學生撓撓頭:“啊……那真是不巧,老師您先忙。”
白鹭洲:“嗯。”
女學生:“抱歉打擾您了。”
白鹭洲:“不會。”
二姐在一旁,敏銳地捕捉到了白鹭洲面部表情的短暫怪異變化。
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越細思,唇角笑意鑿得越深。
等那學生走後,白鹭洲轉過頭,見二姐笑得很賤的樣子,皺了皺眉:“你笑什麼?”
二姐就問:“你剛剛是不是認錯人了?”
白鹭洲:“……什麼?”
二姐重複:“你是不是把那個學生,認成了某一個你很讨厭的人?”
“……”
白鹭洲沒有回答,垂下眼,隻極輕地咕哝了句無聊,繼續向停車場的位置走了。
二姐卻還不住口,追在白鹭洲後面。
“洲洲,我一直很好奇。”
她笑眯眯地從側面探出頭,問:
“你說,總是給某一個人好臉,那應該算是一種‘特别’。可是總給某一個人臭臉,是不是也算一種比較特别的‘特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