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姜清早早起床,穿衣洗漱之後,從衣櫃裡翻出一個老人機裝進兜裡,背着書包坐公交到客運站。
在客運站買票後等了十幾分鐘,車輛開動。
車廂裡空氣渾濁,伴随着刺鼻的汽油味,姜清打開窗戶,将頭扒在窗邊,昏昏欲睡。
轉了三次車,花費三個小時,姜清終于到達小陽村。
村口站着幾個嗑瓜子的老太太,遠遠瞧見田埂上走來一大姑娘,眯着眼睛瞧了好一會兒,扯着嗓子喊:“咦?這不是進寶家的大姑娘嗎?放學回來了?”
姜清也扯着嗓子喊:“大娘,我來村委會蓋章。”
老太太們低頭交耳片刻,看向越走越近的女孩,尖利的笑聲刺得一旁的小黑狗跳起來:“你這是要回哪裡啊,回你爹家還是回二狗家?”
老太太們打量着姜清,“你爹還沒還人家錢哩!”
姜清一愣,眯着眼睛看向那條黑狗,那狗也瞪着她,朝她龇牙,又“汪”地叫了一聲,把身旁的老太太吓得顫了顫,一個耳光幹淨利落打狗嘴上。
姜清愣愣的,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隻是大約不是什麼好話。
時間太久了,直到走進村委會的院子裡,姜清才想起了她們說的是哪件事。
高一上學期結束後的那個寒假,姜進寶以十萬塊的價格把她“嫁”了。彼時姜清坐在屋裡寫作業,聽見外面一片烏泱泱的人聲,哭着給簡文心打了個電話。
那天是警察和簡文心一塊來的。
後來……後來也沒怎麼的,反正姜進寶是她生父,也不能判他拐賣人口。
警察和村委會的人輪番進行批評教育,又到對方家裡進行教育,這個人口販賣交易才得以停止。
從那以後,姜清再也不回家了。
幾張證明材料都蓋好章,姜清道了聲謝,剛走下樓梯,拐角處鑽出半截紅白相間的袖子,像是校服。
緊接着,一張笑盈盈的小臉探出來,“姜清,你還真回來了呀?”
女孩眼睛大大的,濃黑的眉毛特意修剪過,校服裡面是一件針織吊帶,鎖骨分明,紅繩編織的項鍊挂在鎖骨上,很是好看。
姜清看着女孩,許久才開口:“孫甯?”
女孩有些生氣,上前拍姜清手臂:“喂,姜清,你沒事吧?我們上個月才見過,你怎麼一副認不出我的樣子?”
眼珠往旁邊一斜,孫甯不自覺嘟着嘴:“我還說好久沒見你,想和你說話來着,好啊,原來你貴人多忘事,連我都忘了!”
“沒有,我剛才在想事情。”姜清挽着她往外走,邊走邊把蓋章好的材料裝進書包裡。
孫甯順着她的動作瞥了一眼,問:“你來蓋什麼章?”
姜清直說:“貧困補助相關的。”
孫甯努了努嘴:“學霸就是好啊,這補助那補助的,讀書都不要錢了,不像我們學校,根本不知道有那些補助項目!說不定就是給老師和幾個學生獨吞了!”
姜清不知道怎麼回她,隻好說:“我蓋完章了,我得走了。”
孫甯“啊”了一聲,“今天才星期六,你就要回去?”
姜清點頭。
孫甯低頭看了看路邊的雜草,又看了看姜清,欲言又止,最終開口:“你幹嘛不回家呢……我聽我媽說,你沒回家之後,姜叔叔每天都喝的爛醉,可慘了。”
姜清聳肩:“他本來就愛喝酒,還沒發生那件事的時候,他也總是喝得爛醉。”
一聲突兀短促的“滴——”把兩人吓了一跳,姜清把人拉往路邊,身後三輪車吱嘎吱嘎開過。
孫甯說:“其實姜叔叔挺不容易的,老婆出軌了,一個人把女兒拉扯長大,這些年也沒讓你餓死,不也讓你上高中了嗎?雖然說那件事有點着急了,但那是因為你讀書,你要是不讀書了,不早也嫁人了嗎……”
見姜清垂着眸不說話,孫甯以為她正為這段話動容,不由得沾沾自喜:“你快一年沒回去了,姜叔叔也挺想你的,不如你就趁着機會服個軟,好歹還能修複一下父女情。”
姜清輕輕地笑了一下。
那笑很輕,落在孫甯耳朵裡,像是十足十的嘲諷。
她一下就炸了,手從姜清胳膊彎抽出來,“你什麼意思姜清?我作為朋友好心好意勸你,你就這樣對我!”
姜清停了腳步,擡頭看女孩,臉上沒有一絲笑。
“你這樣看着我幹什麼?”孫甯有些心虛,想到這裡可是小陽村,随即又充滿了無限勇氣,“你就是太較真了,所以才一直過得不好!姜清,難怪你從小到大都沒什麼朋友!你脾氣古怪,活該沒朋友!”
姜清靜靜地看着她,發覺孫甯原來從這時候就有病了。
現在隻不過回來蓋個章,也要無端端地挨一頓罵;以後發覺姜清不結婚不生孩子,更是覺得姜清面目可憎,在微信發長長的語音條勸她結婚,勸她相親,被拒後破口大罵,罵她自私不知感恩,罵她老年凄涼,罵她不是中國人。
上輩子的姜清原以為,是她結婚後家庭瑣事将她蹉跎成這個神經模樣,現在看來,一切早有源頭。
不過她有一句話說對了——姜清确實沒什麼朋友。
“你、你怎麼不說話!”孫甯被姜清盯得有些發毛。
姜清垂下眼眸,語氣平靜:“我還有一本書在你那裡,明天還給我,之後我們就絕交吧。”
絕交……?
孫甯眨了眨眼:“你神經病啊姜清!”
姜清擡眼看她,神色不似玩笑。
“你一本破書誰稀罕,絕交就絕交!”孫甯紅了眼睛,“我才不會送過去,你要你就自己來拿!”
說完氣沖沖跑了。
*
星期天,姜清睡到十一點才醒。
昨天總共六個小時的車程,姜清回到宿舍已經是八點鐘了,她又困又累又餓,從櫃子裡翻出兩塊面包墊肚子,沒來及洗漱就趴在床上睡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