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十一點半的時候,不知誰說了一句“大家聲音小點吧,要睡覺了”,之後,如菜市場吵鬧的寝室慢慢靜下來,雖然仍有七嘴八舌的說話聲,音量卻是減了不少。
顧以凝攤開被子,眼皮被困意壓得掀不起來,鑽進被子裡躺着。身邊唐琳看了很驚奇,“你睡得好早。”
顧以凝眯着眼睛“嗯”了一聲,“有點困了。”
說話聲還在,一時半會兒睡不着,隻是先閉上眼睛休息,等差不多十二點了,寝室再次安靜一個度,顧以凝才能真正進入夢鄉。
她閉上眼睛,眼前仍一片白茫茫的,不由得抿了下嘴。
上鋪離燈泡太近了,尤其唐琳的上鋪還是在寝室中間的位置,兩個大燈泡直直照下來,閉上眼皮仍像個大太陽一樣發着光。
顧以凝略微翻身,嘗試背着“太陽”側睡。
沒多久,窸窣的細響後,顧以凝又睡平——側睡不行,枕着心髒,她不舒服。
這要命的大燈存在感太強了,顧以凝拉上被子蓋住眼睛,口鼻蓋着被子呼吸不暢,沒幾分鐘顧以凝又把被子扯下來。
想睡覺又沒法入睡,顧以凝覺得自己要瘋了。
偏偏這時候有人喊她:“顧以凝。”
顧以凝攢了一肚子氣,噌的一下坐起,說話聲裡帶着一股無形的煩躁:“誰叫我?”
話說完,她發現宿舍裡好像隻有她的聲音——嗯?怎麼突然安靜下來了?
身旁的唐琳輕輕拍她。
顧以凝睜眼,一個瘦高的女生正站在唐琳床鋪邊,仰頭陰沉地看着她笑,一雙黑色的手正扒在上鋪的護杆上,稍長的指甲裡透出黑色的泥。
顧以凝強迫自己把視線從女孩的指甲縫移開,她揉了揉前額,語氣疲憊得要死:“有事嗎?”
王巧巧低着頭,似乎在和下鋪的人說話:“蓉姐,她在唐琳床上。”
下一秒,兩顆腦袋鑽進顧以凝的視線,顧以凝低着頭,看向她們花花綠綠的吊帶,聽見三人中個子稍矮的一人問:“顧以凝,剛才找你怎麼不來?”
顧以凝打了個哈欠:“啊……剛才你們找我?”
李蓉白了她一眼:“顧以凝,别裝。你别以為老師重視你我就不敢動你,我告訴你——”
顧以凝托腮看着女生,忽然說了一句:“你牙上有菜。”
順利打斷了女生的喋喋不休。
李蓉擡手捂嘴巴,瞪顧以凝的同時不忘用舌頭清掃過唇齒,并沒有感覺掃出來什麼東西。感覺到顧以凝可能在耍她,她憤憤地瞪了顧以凝一眼,偏頭龇牙給同行的錢梅看:“有嗎?”
錢梅認真看了看,指了指自己左側的第二顆牙齒,“這裡。”
口腔掃了一番,又用手搓了搓,那塊小小的菜葉頑固地粘在牙齒上,一隻冷白的手忽然伸到胸前,食指和拇指捏着一根牙簽。
譚寶珠笑了笑,視線越過李蓉看向上鋪的顧以凝:“快點吧蓉姐,我們小學霸困着呢。”
李蓉垂眸看着那根牙簽,又掃了一眼譚寶珠,死白的臉卸了妝更加白,黑色的短發貼在臉頰兩側,活像隻女鬼。
女鬼對上她的視線,手又擡了擡,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李蓉不知為何心突突跳起來,接過那根牙簽時手在微微發抖,好像眼前的人真是女鬼似的。直到把牙齒裡的菜挑出來,回頭看見顧以凝那張頗有人氣的臉,仿佛又回到可以作威作福的人間。
李蓉說:“怎麼睡到我們唐琳同學身上去了?”
顧以凝:……
好好說話!小學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嗎?
李蓉并未發現其中的歧義,看着顧以凝面有難色,還以為她真被自己羞辱到了,當即更來了興緻,非要告訴她一件事。
她掃了掃躲在顧以凝身後低着頭的女孩,陰陽怪氣地“呀”了幾聲,“唐琳同學真是善良啊,看見你被子濕了,好大方地邀請你一起睡呢。”
李蓉嗤笑一聲,“顧以凝,你知道不知,你濕掉的褥子,就是唐琳同學倒的水。”
餘下兩人也跟着嘻嘻嘻笑了起來,三人抱着手臂扭着腰出了宿舍。
這下真的安靜下來了。
有人探出頭來問:“真的嗎?唐琳。”
唐琳低頭,靠着牆壁縮成一團。要不是身體能力有限,她會毫不猶豫把自己縮進牆壁裡,再用水泥封得死死的。
“什麼真的假的?”顧以凝大聲說,“她們三個說話有個屁的可信度,信她們還不如信太陽從西邊升起。”
手臂被人軟軟地戳了一下。
唐琳低着頭,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顧以凝無所謂地聳肩,用僅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沒關系,不怪你的,她們那麼兇神惡煞了,你要是不做,她們會報複你,你也是為自己考慮。”
她拍了拍微微顫抖的肩膀,“雖然你潑水了,但你還邀請我睡你床鋪呀,而且你還給我吃小蛋糕,還跟我道歉,你已經很好了,我不怪你的。”
顧以凝握上她的手,拇指在溫熱的掌心捏了捏,小聲問:“除此之外,她們還有其他欺負你的地方嗎?”
唐琳沒說話。
手腕上涼涼的,顧以凝低頭一看,幾滴淚落在上面。
*
深夜,楊蕾起身上廁所,順着扶杆爬下樓,餘光瞧見隔壁簾子透出光亮。
她蹑手蹑腳來到床鋪前,小聲歎:“姜清,你還沒睡覺啊?”
她都睡了一覺起來了。
簾子被掀開,露出一場小臉,姜清說:“再看一會兒書,馬上睡了。”
楊蕾點頭,“那你早點睡啊。”轉身進了衛生間。
簾子裡,折疊小桌闆上放着幾本習題冊,台燈立在小桌闆的一角。
姜清盤着腿,往後仰靠在疊好的被子上。
她在想顧以凝的事。
得盡快讓顧以凝被顧家認回,顧以凝多待在九中一天,就會多一份風險。
今天從九中出來後,姜清沒有直接回學校,而是進了路邊的一家網吧。
煙味和汗臭味混雜的空間裡,前台的店員擡頭看了一眼她幹淨的校服外套,又低下頭去忙自己的事:“成年了沒?”
姜清挺胸擡頭:“成年了。”
店員頭也沒擡,扔給她一張卡,上面寫着電腦賬号和密碼,“進去吧。”
姜清找了一台空閑的電腦,打開浏覽器,搜索顧氏産業的相關事宜——她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顧家人的聯系方式。
在網吧裡抄了幾個電話後,姜清一一打電話過去,并不是顧家人接的,而是秘書接的,她嘗試問能不能讓顧總接電話,或者轉告顧總,有關顧家失蹤的顧小千金的事,希望他打電話回來。
電話裡的女士“嗯”“好的”半天,挂電話之前問了一句話:“聽您的聲音比較稚嫩,冒昧問一下,您成年了嗎?”
姜清知道這事多半要黃。
果然,從天亮等到天黑,姜清沒有接到任何一個電話。
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