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南卿心想,難不成這叛軍首領真因為之前的戰役敗在她手裡,而對她恨之入骨?
她自戕都不行,非要親自動手才可以?
但她也能理解,于是從善如流地道:“我還有幾句話,你等我說完再動手吧,放心,我一定不會先咽氣的。”
“蕭祁浚向匈奴借兵買馬,以嘉裕十四城為質,匈奴野心勃勃,若是他勝了,大齊百姓就要遭殃了咳、咳咳……”
蕭祁泠沉着臉起身,吩咐守在外面的親信:“傳軍醫。”
郁南卿擡起手,冰冷的手抓住了蕭祁泠的小指,一雙靡敗的美眸在此刻驟然變得清明:“蕭祁浚既把我送給你,我總不能讓你賠了本。”
蕭祁泠眉心皺起:“你想說什麼?”
郁南卿的語氣中滿是戲谑,聲音卻輕柔似水:“京城的糧草、軍備、布防,你要不要?”
蕭祁泠反手抓住她的胳膊,那雙深邃不見底的黑眸直直盯向郁南卿:“你就非得說這些?”
她的聲音不再如一開始那樣低沉,泠泠清潤,陌上如玉。郁南卿隻覺得自己被毒逼出了幻覺。
“不說就來不及了啊。”郁南卿能感覺到自己渾身的體力都在快速的流逝,毒侵入肺腑,帶來鑽心的疼痛。
郁南卿憑着最後一絲力氣,将布防圖下厚厚的信封塞入蕭祁泠手中,眼裡漸漸失了光彩:“你說蕭祁浚靠不住,我把這些都給你,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吧?”
信封被接過的那一瞬間,郁南卿也如斷線的風筝,再攀不住石桌,無力的往下滑。散亂的青絲如流水般蜿蜒而下,溢出的鮮血在嘴角留下一道血印子,襯得她的臉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慘白。
神志漸漸模糊,在觸地的前一秒,摔入一個帶有涼意的懷抱,遮擋住周遭肆虐的寒風。
面具掀開一角,露出細膩如雪的下颌角,好似工筆描畫半精巧絕倫,墨發垂散了一身。
郁南卿的聽覺漸漸模糊,隻能從對方的口型中,依稀辨出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原來真不是來殺她的啊。
郁南卿臉上的嬉笑漸漸收斂,空洞的望着天邊沉下的最後一絲殘陽:“若是我能先遇到你……也許我們……”
蕭祁泠顫聲問:“我們也許如何?”
郁南卿閉上了眼,沒有再給她任何答案。
滿院皆寂,空中呼嘯着落下大雪。
斑斑熒光,配着寂寥的月色,像是在為雁門關之役而哀鳴祭奠。
……
……
“大夫,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都兩天兩夜了人還沒醒,再這麼燒下去人怎麼扛得住?”
“我得去告訴老爺,小姐要是真出了什麼事,他們秋水閣的也别想好過!”
“姑娘,這人遲遲喂不進藥,老夫也無能為力,還望另請高明。”
“不行,求求您再試試,再試試……”
……
好吵。
從瀕死的窒息感中醒來,耳畔嘈雜的人聲斷斷續續,還盼随着幾聲哭鬧,聽得郁南卿頭痛欲裂。
大概是燒得太厲害,郁南卿還分不清現實與夢境,隻能憑借本能含糊道:“别吵了……”
杯瓷落地的聲音傳來,緊接着,她感覺到自己的床榻被人撞了一下,響起比剛剛更為尖銳的哭喊聲:“大夫大夫,我家小姐醒了!”
緊接着,郁南卿感覺到自己被人扶起,一碗酸苦的藥被強行灌入口中。
“隻是落水後的風寒之症,隻要人醒後按時用藥,用不了幾天便能恢複。”
郁南卿渾渾噩噩聽着一旁之人的話,心道是哪來的庸醫,她給自己下的是藥石無醫的烈性毒藥,幾碗藥湯能抵什麼用?
可不知道是不是入腹的藥湯起了效用,片刻之後,郁南卿還真有了幾分力氣,勉強睜開雙眼。
入目的是熟悉的床幔,金玉流蘇點綴其上,奢華無比,看清旁邊趴着哭泣的丫鬟後微微一怔:“……沉香?”
被叫到的丫鬟扒在床沿,眼淚汪汪的看着郁南卿:“小姐,你都昏睡兩天兩夜了,一直發着高燒大夫也沒有辦法,若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該如何跟夫人交代啊嗚嗚嗚。”
“行了,小姐剛醒來不要吵着她,快去把另幾貼藥煎了,千萬不可經他人之手。”
旁邊另一個年長的婦人端了盆熱水進來,郁南卿偏過頭,愣了一下,道:“嬷嬷?”
紀嬷嬷‘哎’了聲,伸手用帕子替她細緻的擦去額上細汗:“身子如何了,還難受嗎?”
郁南卿剛醒來,看着眼前早已逝去的二人,腦海中的記憶一點一點的回籠。
片刻後,她深吸了口氣,出神的眸光終于有了焦距。她的目光重新落到紀嬷嬷臉上,饒是再為驚詫也不得不令自己冷靜下來。
“嬷嬷,如今是何日了?”
“今日是二月初八,你高燒了兩天兩夜,大夫說你再醒不過來就麻煩了,還好,還好,定是夫人在天上庇佑。”
二月初八。
昭元二十一年,二月初六,國公府迎來一道賜婚聖旨,将郁南卿許配給廢太子蕭祁泠。宣旨太監為了體現國公府榮寵,便特意于花園内當衆宣旨。
郁南卿已過科舉院試鄉試,隻要在下月春闱考取功名便可徹底擺脫後宅束縛,對于此賜婚聖旨自然不願。國公府其他人擔心她抗旨不尊,便在她猶豫之時直接将她推入水中,也就有了剛剛醒來那一幕。
郁南卿回到了七年前。
前世種種,倥偬一夢。
她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