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想活。
郁南卿剛出門,便迎面撞上了郁南柔。郁南柔顯然是等久了沒了耐心,正打算闖門。
“這幾日聽聞三姐姐病重,妹妹擔心得夜不能寐的,今日姐姐一醒就特地過來看望姐姐,不知姐姐身體可好些了?”
郁南柔一雙杏眼明亮,配上粉紅的衣裙更顯少女靈動,可說話的語氣卻怎麼聽都有幾分幸災樂禍。
要是以前的郁南卿恐怕已經沉了臉,這也是郁南柔想要達到的效果,讓郁南卿擔上一個責罵幼妹的壞名,等會的事就算郁國公問起來也會偏向郁南柔。
可如今的郁南卿已經活過一世,看多了這種小伎倆,哪是那麼容易被激怒的?
郁南卿往旁邊側了一步,避開郁南柔搭上來以示親熱的手,淡淡一笑:“沒想到四妹妹這麼關心姐姐,都怪底下的人不懂事,一點風寒讓妹妹如此擔憂,倒是我這個做姐姐的罪過了。”
“姐姐沒大礙就好。”郁南柔臉上的笑顯而易見的勉強了幾分,但想到來這裡的目的,又攔在郁南卿的面前,故作誠懇道,“為給姐姐出氣,我特意把那日不長眼的丫鬟抓過來給姐姐賠罪。”
郁南卿側了下頭,狹長的雙眼半眯着打量着郁南柔,唇角微微勾起不知在想些什麼。
郁南柔被她這麼盯着,藏在寬袖下的手不自主的微微收緊,不知為何她這個姐姐落了一次水後,明明人沒什麼變化,可這麼看着她時,卻讓她有種獵物被盯上的錯覺。
也許是剛剛在院裡站久了,眼睛糊塗了。郁南柔閉了閉眼,把腦中胡亂的猜想都清空,提高聲音喚道:“姐姐?”
郁南卿收斂目光,攏了下衣袖,讓暖爐的熱氣貼近身體,低低地笑了聲:“妹妹有心了。”
“隻是不知道妹妹打算如何替我出氣?”
郁南柔立刻接道:“我已經将人壓在門外,隻要姐姐一去,就讓人狠狠打闆子,姐姐看可好?”
郁南卿輕飄飄的‘噢’了聲,目光環視一圈四周,又興味盎然地落到郁南柔的臉上。
也不知道她這偌大的院子,為何擺不下一個受罰的下人,非得鬧到院落外讓人看了去。
“那就勞煩妹妹帶路了。”
走出碧瀾軒,隻見一群下人圍在院外,中間擺着一架長椅,一個身着家仆裝的丫鬟被按在上面,旁邊還架了兩把長棍,顯然是郁南柔特地請她來看的戲了。
“姐姐,這不長眼的丫鬟平日裡就因為做事毛手毛腳被罰過很多回,那日我錯将人帶在身邊,沒想到她那般莽撞,今日特意領她前來向姐姐賠罪。”
郁南柔走在郁南卿身邊低聲說着,圍觀的下人見到她們紛紛散開,讓出一條道。
被壓着的丫鬟郁南卿也有幾分眼熟,依稀記得是郁南柔貼身丫鬟之一,丫鬟的嘴已經被布條堵上,看着她們的方向扭動身子,哭得梨花帶雨。
郁南卿回憶着前世發生過的事。前世郁南柔下令杖責這個丫鬟,打到第四闆時人就暈了過去,惹得滿院的下人都以為打死了人。這時,郁南柔的哥哥,也就是郁國公府二少爺郁南博又恰到時機的帶着宸王等人出現了。
一個平日裡就做事毛躁的下人,因為不小心撞到她卻被打了個半死,可不就坐實了她虐待下人草菅人命的兇名?
偏偏那之後沒三天,被杖責的丫鬟被沉香撞見下了床,身上絲毫不見受刑的痕迹,顯然是這場刑罰被人動了手腳。
前世若非她對宸王有所價值,恐怕難以從這場鬧劇中脫身。但如今嘛,郁南卿覺得郁南柔安排的這出戲其實還不夠精彩。她看着那丫鬟,緩聲問:“那日就是她将我推下了水?”
“就是她。”郁南柔義憤填膺的指了一下那名丫鬟,旁邊的小厮心領神會的過來詢問要打多少闆子。
遇到這種事,國公府向來都是各個院落的人由各院自行處罰,郁南柔笃定了這一點,故作姿态地說了句 :“她雖是我院中的人,但還是聽姐姐的。”
郁南卿垂了垂眸,“怎麼罰都聽我的?”
郁南柔咬了下唇:“自然都聽姐姐的。”
“打闆子就算了,怪血腥的。”郁南卿悠悠開口,郁南柔正要反駁,就見郁南卿側了下臉,問身邊的丫鬟,“我記得你說過,我遺失了枚簪子?”
沉香自郁南卿落水後滿心滿眼撲在郁南卿的病情上,哪有多餘的心思去關注其他?但那日郁南卿被救上來後,頭上的發髻都散了,珠钗掉了不少。沉香機警,知道郁南卿這時候問起定是另有打算,忙道:
“是呢!那日小姐掉了不少首飾,最值錢的當屬除歲時紀家送過來的鳳蝶鎏金玉簪,那是您舅舅特意去靈隐寺求大師開過光保平安的。”
“看來我能安然活着,也多虧了那枚簪子,不可不尋。”郁南卿的眸子溫和的轉向郁南柔,柔聲道,“禍是她闖的,就罰她替我将簪子尋回來吧。”
此話一出,不僅是郁南柔,就連周圍的下人也皆傻了眼。
尋回簪子?從湖裡?
這麼冷的天,郁南卿隻是落了水就燒了兩天兩夜,要是長時間待在湖裡找一枚簪子,直接就是把人往死裡逼,那名哭得梨花帶雨的丫鬟眼裡也終于有了切實的驚恐之色。
郁南柔的臉色也跟着變了,當即拒絕道:“不行!海棠不會水,跳下去會死的!”
“讓人給她系根繩子在岸邊抓着就好了,府裡下水找物件都是這樣做的。”沉香幽幽出聲。
郁南柔神态焦急不似作僞。海棠陪伴她多年,她雖然想利用海棠敗壞郁南卿的名聲,卻并不想送海棠去死。正猶豫之際,視線瞟到從遠處走來的郁南博,以及他身後的宸王和幾位小郡主,雙眼頓時一亮。
她突然撲到海棠的身邊,對着兩旁的小厮高喊道:“你們不能這麼對她,她真的會死的,三姐姐就算對我有所不滿,也不能草菅人命啊!”
這邊的動靜很快吸引了一行人,被簇擁在中間的男人身着一襲靛藍色蟒紋錦袍,氣宇軒昂,而跟在他身邊的公子衣物的顔色較淺,腰間溫潤的玉佩襯得他溫潤如玉,正是宸王蕭祁浚和他的伴讀郁南博。
郁南博是郁南柔的胞兄,也是郁國公府的二公子,其母李氏是宸王之母的庶妹,早年并不親厚,在李氏被扶正後,這些年來往愈發密切,因着這層姻親關系,男女之間的大防也就沒那麼計較。
他們身後還跟着幾個稍為年幼的郡主和世子,對着眼前這幅景象大為吃驚,年紀小的更是直接躲到了兄長們的身後。
郁南柔見了郁南博,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沖着郁南博喊救命,眼中逼出幾絲水霧,嗓音溫軟可憐:“哥哥,你救救海棠吧。”
郁南博見狀也顧不上宸王,快步走到郁南柔身邊将人扶起,溫潤俊秀的眉眼緊皺,訓斥道:“殿下來了不得無禮。”
郁南柔像是才看到宸王,立刻向宸王欠身行禮,周遭的下人皆跪了下去。
郁南卿看着意氣風發的宸王,心中百味雜陳,但也僅僅隻是一瞬,随着她欠身行完禮,那點再見故人相見的微妙感也跟着消散。
眼中劃過一絲興味,頗有種人終于到齊了的興奮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