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南卿眨了眨眼:“我不太想喚你公子,也不太想喚你哥哥。”
公主皇子皆可被稱為殿下,可其他的稱呼,郁南卿在府中見慣了彩衣襦裙的蕭祁泠,即使如今對着她一身男裝,依舊喚不出口。
“那便不用喚了,跟緊些,别丢了。”蕭祁泠似乎心情頗好,沒有再計較稱呼。
從甯王府到城中鬧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整條長街燈火璀璨,花朝的祈福禮在白日已經完成,夜晚便剩下盛大的燈會。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路邊小販不斷叫賣,有賣各色吃食的,有賣奇巧玩件的,歡聲笑語不斷。河邊亮起盞盞花燈,扶柳枝上系着紅色的姻緣帶子,年輕男女互訴衷腸。
一片繁華之象。
郁南卿已經許久未見過這樣的盛京,前世昭元二十三年起,大齊便已大亂,就算是徜于富貴鄉的京中權貴,也人人風聲鶴唳。
更别提之後的連年戰亂,令多少百姓流離失所,這般繁華之景再也不現。
郁南卿望着這樣的長街,不禁有些怔神。
直到唇下被貼上一溫熱柔軟之物,郁南卿看着蕭祁泠遞到嘴邊的奶糕,張了張嘴:“我……”
“見你盯着那攤子好久了,想吃買就是了,卿卿萬貫家财,難不成連這也要省?”
溫熱的奶糕将她的思緒拉回現世,周圍摩肩接踵,蕭祁泠跟她靠得很近,說話時氣息若有似無的落在頰邊,惹得郁南卿雙耳一熱。
“你别亂叫……”
“那叫什麼?春梅?夏荷?秋菊?冬霜?”
清一色的丫鬟名,郁南卿木着臉:“那還是卿卿吧。”
蕭祁泠滿意的點頭:“乖。”
看在奶糕的份上,郁南卿不與蕭祁泠争辯,乖乖咬下一口。糕點雖是奶糕,卻并無牛乳的香味,外表純白,含着一股杏花香,入口時沒有王府中糕點即化的口感,卻帶着一股塵世喧嚣,令人分外踏實。
郁南卿想将另一個分給蕭祁泠,卻被蕭祁泠拒絕,眼神之中的嫌棄之意不予言表。
堂堂甯王殿下,自然不能當街就食。
就該為了那層面子被餓死。
反正餓的也不是她,郁南卿看得開,轉頭往旁邊的小攤瞥了眼,就被那小販逮住。
“這位姑娘,買個面具吧,花神娘娘定會保佑你遇到一段好姻緣!”
郁南卿擡眼掃向他身後架子上的幾排面具,大齊民風相對開放,一些熱鬧的節日,未婚男女皆會上街遊玩,戴上面具既可隐藏自己的身份,也能在面具揭開時帶給人驚喜感。
因此,各節日的花燈會,街上皆有不少人佩戴面具,憧憬遇見天命之人。
郁南卿就近拿起一個面具,正要對蕭祁泠招手,一個狐狸面具率先被扣在了她的臉上。
郁南卿不滿的掙紮:“你給我戴了什麼啊?”
“青面獠牙的野獸。”蕭祁泠随手付了銅闆,“很适合你,走吧。”
郁南卿一聽青面獠牙就不滿:“我可沒那麼兇,給你戴還差不多吧?”
人人皆傳廢太子為人暴戾不堪,尤其在身中奇毒後日日殺人飲血。但無人敢将此事拿到蕭祁泠面前去說,郁南卿還是第一個。
蕭祁泠腳步停下,轉身微微笑:“卿卿今日的膽子愈發大了。”
四周人聲鼎沸,氣氛熱鬧,唯有二人之間的空氣都仿佛凝滞在了一起,靜得吓人,周圍的一切漸漸被割離開,仿佛隻剩下了她們二人。
熟悉的壓迫感再一次襲來。以她這幾日對蕭祁泠的了解,蕭祁泠向來舉止從容優雅,極少動怒,隻是她越是輕描淡寫,便越是靠近動怒的邊緣。
郁南卿的唇猛地一抿。
“但怎麼還是如此不經吓?”在郁南卿快到極限之時,蕭祁泠語氣溫和的開了口,眉眼間重新染上切實的笑意。
她又給攤主抛了兩枚銅闆,拿過同款的狐狸面具戴在自己臉上:“前面有家酒樓,陪我去吃點東西。”
直到蕭祁泠走出兩步,郁南卿緩緩将面具摘下,才發現是隻憨态可掬的小狐狸,心頭陡然一松,擡步跟了上去。
直到來到酒樓外,郁南卿才看清酒樓的牌匾:鶴仙樓。
——也是郁南博與蕭祁浚參加詩會所在之處。
進樓時郁南卿先看到從裡頭出來的蕭祁浚和郁南博,拉着蕭祁泠快速往旁邊一避。
郁南博走在前頭,蕭祁浚在後面跟着:“二郎,你走慢些,等等我。”
郁南博的腳步越走越快,看起來絲毫不像蕭祁浚的伴讀,郁南卿若有所思,扯了下蕭祁泠的袖子提議道:“我們過去看看?”
蕭祁泠看着她,沒說話。
郁南卿又扯了扯蕭祁泠的袖子,壓低音軟聲求:“殿下就陪我去看看吧,萬一他們說的是什麼要緊之事呢?”
蕭祁泠又看了她兩眼,帶着人跟了上去。
蕭祁浚和郁南博穿過人群,一路走到河邊的無人之地才堪堪停下,郁南卿跟蕭祁泠躲在一棵垂柳之後,四周寂靜無聲。
“衛雲翰那厮今日就是故意給我難堪,殿下今日難道還要護着他嗎?”郁南博揚起的聲音傳入耳中。
“他出自衛家,同閣老是一個性子,清貴之家,不沾私權,就連我父皇也拿他們沒辦法。”蕭祁浚寬聲安慰,“再者你春闱的名額已到手,何須管他說些什麼?我父皇如此欣賞你,隻要你能站到金銮殿上,何愁被他壓上一頭?”
郁南博神色微動,遲疑道:“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你且放寬心去考,你如今是我伴讀,隻待考中,将來必是要入内閣輔佐我的。”
說話聲暫消,郁南卿疑惑的轉過頭去看,一隻手先遮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
郁南卿被擋去了視線,下意識伸手胡亂的抓,垂下的柳絲劇烈晃動,挂在上面的祈願牌應聲掉落。
‘啪——’
“誰在那邊?”
蕭祁浚和郁南博邊說邊往垂柳的方向走。
蕭祁泠的眸中閃過一絲厲色,被袖遮擋的手指緩緩摩挲。
那邊的腳步越來越近,郁南卿心口狂跳不止,她思索一瞬,果斷掐了下自己的胳膊,迅速逼出眼淚,作潸然抽泣狀:“官人饒了我吧……夠、夠了。”
蕭祁浚和郁南博的腳步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蕭祁泠眉心狠狠一皺,看向郁南卿的目光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扔進湖裡喂魚。
郁南卿鑒于剛在蕭祁泠那吃的悶虧,主動往柳樹上一靠,被風吹得飄揚的寬袖伴着柳絲劇烈晃動,好像遭受了什麼難以忍受的淫.刑。
在腳步聲再度靠近前,她轉身勾上蕭祁泠的肩,在蕭祁泠耳邊低聲哀求:“官人,我真的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