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司神官手撫玉符,燭光下隻見神像的影子搖搖晃晃。
草衣翁擡頭,瞧見自己在那神官眼中不過一隻收翅而立的白鶴。
莫名地,他覺得這黑面紅袍,腰配長刀玉符的陰官有幾分令他心驚膽戰的眼熟。
他沒有吭聲,此時該是燕王來答。
儀千風道:“小王為塵世萬民而來,與陰官大人求一個說法。”
城隍隻是沉默。
儀千風繼續道:“最初的仙妖鬼怪皆戰死于十萬年前,仙門各族皆知,此世早已無神靈垂憐。而今您自稱陰司城隍,小王可否這樣認為,十萬年前随諸神群仙送葬的幽都輪回道,已然重開?”
這是隻有妖精志怪中壽命延長的老者和少數修行者才知曉的往事。
與如今以北鬥七星簡單劃分七個修行境界的仙門不同,十萬年前,此世是一個修行盛世。
仙妖鬼怪佛道并行,刀槍劍戟靈法丹武皆可自成一道,修至金丹元嬰期便能勝過如今仙門最高的搖光境。
那是個繁榮昌盛、生機蓬勃的時代,靈氣無比充沛,秘境洞天數不勝數,修行者不需要勾心鬥角争權奪利,多專心修煉感悟,向往着超脫輪回的長生大道、飛升之途。
直到有一天,敵方從世界之外來。
利齒撕開了世界晶壁,從裂縫外探出的巨獸将此世當做豐盛的餐桌。
為了保下世界的火種,那時的修真萬族賭上了一切。
包括此世庇佑萬民的先天神祇。
那一戰,以修士十去□□、非人族類去其七八以及所有的先天神祇為代價,将世界之外的敵人趕了出去,世界晶壁重新封存緩慢修複。
戰後此世靈氣枯竭,仙山靈脈絕迹,洞天福地絕蹤,直接進入了末法時代。
直到十萬年後,一些遠古遺迹裡的靈氣流瀉,引來外界一場短暫的靈氣複蘇。有人族從封存硝煙的古戰場尋到修行法門,仙門修士才重新回到人間。
但……
時間實在是過得太久了,久到現在的人族和妖精志怪絕大部分忘記當年慘烈的滅頂之災,也忘記了先輩為何能抛卻己身奔赴有去無回的戰場。
湮沒在故紙堆裡的傳說,最終也隻是成為了傳說。
儀千風幼時同姐姐儀夢遙一同拜在皇朝大祭司門下,有一段跟随對方雲遊四方的經曆,才能從對方口中聽到過往隻言片語。
聆川中州相隔甚遠,但聆川一地畢竟是儀千風手中一張隐藏幾十年的鬼牌。城隍廟還未落地時,已有隐藏在玉念生護衛裡的耳目将消息發給了她。
此後聆川主城發生的一切,甚至玉念生所謂“托夢”後的情态都在她掌控之中。
她知曉聆川不僅出現一位【城隍】,還知道又出現了名号為【黑白無常】的神官。
她甚至知曉有人闖進了落雲間。
而今她親自來到這裡……
燭光裡人間王族目光灼灼,毫不畏懼直視陰司神官。
城隍道:“天道垂憐,輪回道開,幽都已立,本官正是幽都府君為此地冊立的城隍,掌聆川一地陰魂運轉。”
儀千風道:“聆川以外呢?【城隍】一職,莫不隻設在聆川?”
城隍語氣訝然:“怎會如此?陽世各處皆會有【城隍】,吾不過是陰天子冊立的第一位。”
陰天子……
儀千風緊握成拳的手微微一松:“敢問城隍大人,陰天子可會插手人間事?”
“陽世有陽世的法則,陰司有陰司的律令。人間事,活着的,與陰司何幹?你們陽間天子難道幹吃飯不幹事的?”
虛空中回複儀千風的已并非黑面城隍。
神像官帽明光一閃,自神像洞天中走出一位陌生陰官。
與儀千風曾在夜下見過飛掠天穹的【黑白無常】不同,這神官頭戴獬豸冠,身披紅道袍,左手執簿,右手執筆,正一邊寫着什麼,一邊慢悠悠走下來。
神官頭也不擡:“他不過此地一小小城隍,燕王有何想知,不如問本官。”
城隍拱手:“判官,何事需你親來陽間?”
儀千風神色一凜,與草衣翁交換了一個微不可察的眼神。
【判官】,和【城隍】不同,是普通人一聽也知曉身負何職的神官。
【判官】在簿冊上記了幾筆,随手把那隻漆黑的筆擱置在耳上,懶洋洋道:“幽都新立,鬼手不夠。秦廣王看上你廟裡的一個遊魂想等審判後調她去殿裡做事,泰山王看上了另一個,覺得那是個管理熱腦地獄的好苗子……正好我要來陽世等待一位大功德者壽終正寝,就被點名來給你帶個話催催。”
城隍微微往判官遠處移了幾步:“前夜廟中陰魂已有六批盡數領了路引,由無常帶去鬼門關,此刻,牛頭馬面應帶着他們在走黃泉路。”
言下之意,那陰魂大概率已經走完黃泉路,可直接進陰司十殿審判,何必再來催一催?
判官卻道:“那可不行,上峰看上的這兩道遊魂人間因果未完,就這麼上任可不符合陰司律令。你辦事難得如此遲緩,莫不是那兩道亡魂很難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