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栖站立于滿院秋菊的大道前,手牽着一個烏發黑瞳的孩子,手臂還綁着細布,正是信中所說的箭傷。
這會察覺有股慈和的視線投在他身上,便保持警覺打量着眼前這些人。
穆順堯幾乎與那孩子對視了一眼,便認出了他,清眉曼睩,與他逝去的王妃是一個模子刻出來。
頃刻間,一肚子的怒火怨言都來不及發。
他如普通農家的父母,五味雜陳又難掩心切,急急上前要去抱着他,“狸兒,狸兒可還認得父王。”
穆懷禦傷勢雖好轉,身體病痛卻沒好,頭還發着病暈,躲開了穆順堯伸來的手,退到葉栖身後,頭抵着他的腰間。
葉栖什麼都沒說,便帶着他來了這,他難受隻想回去繼續睡,便用尚好的那隻手扯着葉栖的手,試圖拉他往外走。
至于穆順堯還是那些人,他不認識,也沒興趣,更沒再多分去多一眼。
“狸兒,你忘了嗎,是父王啊。”穆順堯收回空落落的那隻手,眼睛不離穆懷禦,想喚回他的記憶。
“因你出生之時府中進狼,乃是不祥之兆,故取乳名狸兒壓制,你母妃更是怕你出事,日夜不離,後來西南戰事平緩,回京之時都道你被狼擄去。為父差人找你至今,日盼夜盼,總算把你盼回來了。”
穆順堯說着都快要老淚縱橫了,誰知穆懷禦半點反應都沒有,連葉栖讓他過去,他都隻抓着葉栖的衣服,貼着他不放手。
不僅如此除了葉栖誰都不認,眼神始終保持機警。
穆順堯總算發覺不對勁,他看向葉栖,怒氣便蹭蹭往上升,将近侍拿着的信件都丢到葉栖面前,“這是怎麼回事!”
“王爺,葉栖特來負荊請罪。”
他說着便屈膝脫下外衣,露出背上縱橫交錯的劍傷,像是特意拆掉細布,雙手呈上拿了一路的東西,還真是他口中所言的荊條,根根帶刺,好讓他鞭打。
這荊條要真打下去,不說先生背上的重傷,就說他本就羸弱的身體,怕是得去半條命,其誠意讓在場的大臣無話可說,甚至想為其求情。
隻有馮濤内心罵罵咧咧,區區苦肉計,還想欺騙王爺。
“這是……”
穆順堯近處看,更能将他皮肉外翻的重傷看得一清二楚,他知曉這是信中寥寥帶過的一句,去救穆懷禦。
但沒想到他受傷如此之重,錯落的傷其中還有當年在西南戰場受的舊傷疤。
穆順堯一會想着信中所言的穆懷禦因他涉險,一會又想起舊情,一肚子火繞了一圈,自顧自熄了一半,他還未問罪呢,怎麼就負荊請罪上了。
他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道:“先生這是做什麼!”
葉栖卻不起身,仍舊呈着荊條,問道:“若是王爺當日知曉殿下被秦青隐抓走,以他為要挾,王爺該怎麼辦。”
“何事能有狸兒性命重要。”穆順堯想也未想道:“金銀珠寶,權……”
他隻說了一半,他什麼都會給的,便想明白了葉栖私藏穆懷禦的用意。
葉栖在他不語之下,語調徐緩的解釋道:“狸兒剛從西南尋回之時,已被狼王撫育多年,不通人性,本是擔憂王爺傷心,想教習好再帶他來見王爺,但又思及當今大事未定,恐不是向外宣布找回殿下的好時機,便拖延至今。”
雖然說得真摯又像模像樣,但在場了解湘王家事的一種老臣,哪個聽不懂他話中的深意,都為他的無可諱言捏一把汗。
他分明是知曉自湘王妃逝世,湘王便鮮少再聞家事,對其兩子更是沒有一點耐心,常常當着外人的面也得大聲呵斥,不是讀書功課就是罵其蠢笨。
葉栖至今記得剛找到穆懷禦的那幾個月,他是何模樣,分外警惕兇狠,不易靠近,那時他尚且整日弄得身上帶血。
若那時便将穆懷禦帶回王府,放在府中恐怕也無人敢教導,他若再整日面對那麼多下人,隻會更加驚懼,拒人千裡之外。
長久以往,整日忙于外事的王爺恐怕也會對他失了耐心。
好在湘王并未聽懂他的言外之意,隻覺雖然他說的有理有據,可就因這些原由,他并不能信服。
穆順堯道:“實為先生多慮了,若早早将狸兒帶回,王府之中禁衛森嚴,何以有今日之事!”
他什麼都預料到了,就是不和他說明。
分明是眼中無他這個湘王,穆順堯想着想着又覺火起。
不料,葉栖道:“府中并無排查,怎能說禁衛森嚴,何況細作無所不至,也不能斷言真的無人加害。”
“先生失言!”穆順堯怒道:“你的意思難道是,你照料要比本王這個父親好,栖遲院要比王府要安全?”
他指着葉栖道:“分明是你!”
分明是他什麼,是他心懷歹念,妄想等來日事成,便以穆懷禦拿捏住湘王嗎。
葉栖心知肚明,但也苦笑道:“臣并未有這個意思,又何以挾主行令,王爺難道忘了,我也是為人師者。”
過了這麼久,穆順堯險些忘了,他确實身上還挂着穆懷禦師父的名号。
當年是王妃見狸兒十分喜愛葉栖,又見葉栖博學多識,便做了主讓狸兒拜師,已是喝過拜師茶,禮也成了。
為人師,便當尊其父。
可他實在順不過這口氣,說也說不過,理由他倒是有一大堆。
穆順堯一氣之下拿起了葉栖手中的荊條,作勢要鞭打下去。
他動作剛行,便見他抱不讓抱碰也不讓碰,還冷漠躲着不要他的兒子,穆懷禦擋在葉栖面前,瞪着他。
楊卓等人見狀也巴巴地上前,求情道:“王爺,這使不得啊!”
“哎呀!”穆順堯憋屈的丢掉荊條,甩袖而走,“先生真是氣煞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