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都到恭州，上千裡路程，一個多月風餐露宿，穆懷禦不是卧睡在濕冷的山洞中，就是被凍醒後獨自一人蜷着身子望向外面喧嚣的雨幕。

為縮短長途跋涉的時間，早日找到葉栖，他除了趕路，進食睡眠大多時候都會熟悉的選擇與路上遇見的野狼一同栖身在森林或山地，幾乎是回到了還在西南草原上的生活，沒有确切目的地的行走、捕獵，生存。

很快便抛卻葉栖許久才苦心教導出人的習性，重返野性，本該是以往每日最為平常的生活，而今隻會讓他看不清如今身在何處，泛起一日比一日的焦躁。

每當這時穆懷禦總是感覺到鋪天蓋地襲來的孤寂，想着葉栖到底在哪，該去何處找到他。

他那張隻有在夢中才會出現的清淡閑散的臉，幾乎成了穆懷禦活着以外刻在血肉裡的念想。

但找尋他的蹤迹并不像他想的那麼簡單，不僅沿途而來遲遲嗅聞不到任何葉栖留下的氣味，他還發現了本該在一月前被統治就安定下來的城池，各個大大小小的城門内，連着荒無人煙的野外都開始了混亂的短兵接戰。

他有意繞道避開了幾次，不想在這着急找人緊要關頭再經曆被關起來的麻煩，之後越接近南邊卻越發現避無可避，腳下迄今為止能踏上的土地四處都是混戰。

穆懷禦又翻過了一個荒蕪的山頭，終于發現山腳下暫時沒在戰中的村落，那裡滿是成群結隊出現的人，初冬的天氣穿着單薄髒亂的衣服上都是補丁，此時正鬧哄哄的排着隊。

他走過田埂邁上村尾的土路，手裡拿着柄漫無目的時削成的木劍，停在距離衆人五米之外的位置，雙眼打量着這個長龍般的隊伍。

兩個姗姗來遲排在隊列最末的壯漢顯然認識，一前一後打完招呼便又開始啦呱起了國家大事。

猴腮臉的青年先扭頭道：“聽說了嗎，李國反悔，一個月前未按承諾瓜分大夏領土的一半給宋國，宋國幾次前往交涉商談不攏，兩方決裂，徹底鬧掰，在京都發生激烈交戰，各地駐兵聞風開戰。大夏各州郡尚存的官吏降将殘兵，也趁機開始了猛虎撲食的反攻，哪怕地主豪強也不肯坐以待斃，紛紛揭竿舉事……”

後面寬胖體态的壯漢憨笑兩聲，“如今天下誰人不知，你不也是想趁此史無前例的大混亂時期，前來入伍闖蕩出一番天地。”

“天下大亂，必是群雄并起群星閃耀之際，除了是我等平民百姓成就大業的好時機，更重要是國家滅亡，民胞慘遭屠殺，此辱不共戴天，男子漢大丈夫此刻不站出來思取複興大夏，更待何時。”

亡國至今不足兩月，皇宮淪陷的當日聖上便自刎而死，其子全被斬殺，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大批量自殺，誓死不做亡國奴。

沒死成的公主以及被活捉的妃嫔，大小官員的妻妾皆淪為敵軍的胯/下玩物，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都慘遭折辱，半月不到便瘋的不省人事。

甚有李國原有計劃特意留下一位小公主與小皇子同圈禁在一處，久而男女自為匹偶，屆時再放他們出來，讓世人指指點點飽受折磨而死的消息，傳到尚存的大夏百姓耳中，恨不得生食他們的肉喝光他們的血。

當初京都不足十萬對陣敵方三十萬大軍，卻能堅持足足四個月之久，若大夏尚存，必在夏史上名留一筆，哪還會有今日遭此羞辱之事，可惜成王敗寇，他們的歸宿隻有滅國。

猴腮臉雖穿着幾乎衣不蔽體，卻還能說出文绉绉的話，讓大字不識一個的寬胖壯漢欽佩地點點頭。

不等寬胖壯漢也感歎幾句什麼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排在猴腮臉前面的那個看着約莫二十來歲的扁頭男子聽了，冷聲嘲笑。

“大家不都是為了那幾兩銀子，不然誰來這地當兵，王别，你讀了兩天書還沒認識幾個大字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還真把自己當成書生了，說得挺清高，還什麼複國成就大業，趕明未來皇帝是不是還得親自見見你啊。”

這句話章鐵說得夠大聲，引得前面一堆灰頭土臉排着隊的男人哄聲大笑。

被戳中心思的王别頓時惱羞成怒，他抖着手指，氣得雙頰凹陷顯得下巴更尖，剛罵了一半，“匹夫！你懂什麼！”就被身側忽然的聲音打斷。

“這是在做什麼。”

王别随着發聲處低頭一看，右手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少年，個頭放在一衆最小也十七八歲高個的男人堆裡過于紮眼，但他自己沒絲毫意識到有何不同，沒聽見王别的回答以為周圍太吵他沒聽清。

穆懷禦本在打量前方隊伍的眼睛轉向他，再次提高了些聲音問：“你們在這要做什麼。”

這一聲突兀獨屬于少年的音色立即引來了前方不少人的注意，王别一看前方嘲笑過他的那幾人也回過頭來，他誓要找回面子，大聲地答非所問道：“小兄弟，你也要來參軍？”

“參軍？”

穆懷禦目色透着股久在荒野的寡淡，常不與人說話以至他每次開口都有些生澀。

他不通世務的疑問正中王别的下懷，他料他年紀小必然不懂這裡面的彎彎繞繞，擺出了見多識廣的氣派，“這你就不懂了，聽我給你好好說道說道。”

大夏參軍向來需要上下級官員層層把關，嚴加篩選，前朝時征兵法度嚴明，隻限一州首郡當中的适齡百姓才有資格随軍入伍，每家每戶隻限一人入編制成正卒，其他則為羨卒，隻有貴族子弟入征才可成甲士乘戰車，家世普通便隻能認命為步兵。

國力鼎盛時期，更有明言規定，需身披着三重甲，手執五十斤長戟，身背大盾牌，六個時辰之内急行一百裡尚能戰鬥的參軍者，才有資格通過選拔成為正卒中的精銳武卒。

而當今亂世參軍已不似前朝那般嚴苛，當兵特權也不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