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烈日當空。
一年一度的開學季,與過去每年都一樣,秋天的溫度總比秋季晚到一步。
不一樣的是,今年是梁芝上大學的第一年。
梁芝費力提起車後備箱的行李,剛放好,她爸從前座拖來裝被子的透明大塑料袋,也放在她腳邊。
除了這些,她腳邊還有一大包維達紙巾、大中小三個号的粉盆以及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
蟬鳴聲和路邊的喇叭交錯相鳴,聒噪得很。
梁芝面朝她爸,背後是學校用來迎新的北門。
梁本昌正欲開口,梁芝的目光越過他,被一步步靠近的交警吸引。
“诶!”交警喊他,“這不準停車,即停即走不知道嗎?後面還有那麼多車等着在。”
梁本昌回頭,見到他穿的一身衣服,頭一低,連聲忙道:“好嘞好嘞……你看,這不是女兒開學,給女兒送行李嘛,馬上搬完,一搬完我就開走。”
交警擺擺手,“這路邊到處都是報道的新生,要都像你這麼停,這條路還動不了了呢!趕緊開走。”
“哎呀我這——”
“爸!”
梁芝突然喊了他一聲,他看過來,露出整張臉,比黃土還要深得多的膚色,眼袋很重,個子不高,手臂卻十分精壯,十分典型的、長期從事體力勞動的形象。
梁芝扯出一抹笑容,表情輕松,“要不就先去把車挪走吧,我沒事的,學院的群裡通知了,會有學長學姐過來幫我們。”
“那我這……”
“你就放心去吧,爸,我就在本地上學,你還能有什麼不放心的?”
送走了她爸,梁芝看了眼腳下大袋子小袋子的東西,又隐隐開始頭疼。
“新生?”
梁芝側身看去,率先注意到的是對方手臂上系着的紅色标識,随後目光上移,注意到他的大衆長相,她笑了笑,點頭,“是。”
對方回以微笑,十分熱情,“你好,我是這次迎新活動的志願者,同學你是哪個院的?”
“外院。”
“怪不得,都說外院美女多,剛送走一個,這又來一個。”
梁芝抿唇淺笑,實際卻沒将他的誇獎放心上。
長相普通的男生在私下誇你好看,未必是你真好看,有可能是為了說好話,看能不能和你發生點什麼,也有可能是他真覺得你好看,隻不過是他能接觸到的層次的好看。
聽着悅耳,實則——沒用。
“這麼多,都是你的東西?”
“是,第一次住校,家裡不放心。”
“原來如此。學妹,我幫你把這些搬到你們院的迎新處吧,那邊有專門負責你們院的志願者。”
“那就麻煩學長了。”
所謂迎新處,也就是順着進來的道,搭個遮陽棚,每個棚子正面印刷着自己院的名稱。
外院的棚子前,梁芝遞上錄取通知書等一堆材料,在簽到處簽下名字後,拿到了自己在這個學校的校園卡。
負責的學姐照例問:“同學你的行李需要幫忙搬運嗎?”
梁芝讓開空間,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想應該需要。”
學姐看了眼,一拍大腿,“壞了!”
“怎麼了?”
“唉,學妹你有所不知,我們外院男生少,僅有的幾個都在搬行李的路上,還沒回來,你這些……我擔心女生搬不動啊!”
梁芝抿唇,天氣熱,連帶着人心底都煩躁。
“我的天,熱死了!”
一個胖胖的男生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彎腰拿起箱子裡的一瓶礦泉水,咚咚往嘴裡灌。
一口喝完後,喘着氣:“我不幹了,我先休息會。”
“等會等會,這還有個學妹要幫忙,你先搬完這個再休息。”
“我不——”
見男生看向她,梁芝淺淺一笑,“學長好。”
男生收了聲音,往後一看,“這麼多東西啊……”
“抱歉,可能要麻煩學長了。”
“咳,那、那行吧。”他站起身,走到梁芝身旁,邊幫她拿東西,邊對負責的學姐說:“說好了啊,這是最後一趟。”
梁芝将大塑料袋留給了他,以及不好拿的粉盆,自己隻一身輕地推着行李箱,背個書包。
“學妹也太有先見之明了,連這些生活用品都提前備好了,想我當年都還是到學校後,發現需要才買的。”
“有先見之明的不是我,是我爸媽。”
“哦哦,學妹哪裡人呀?”
“本地人。”
“那怎麼會選擇本地上大學?”
這段時間似乎每個人在知道她的學校後,都要問一句相似的問題。
梁芝垂眸,輕聲答:“就是圖方便。”
“也是,家近以後放假……”
梁芝無心再聽他在說什麼,糊弄了一路無意義的對話,終于抵達了宿舍樓。
“就是這了,女生宿舍,我不好上去。”
“到這就好,謝謝學長。”
梁芝搬了兩趟,才把行李全運上了宿舍樓,正要刷卡進寝室,門卻毫無預料地從裡面打開了,迎面對上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
“太好了,終于來人了,快進來!我正準備開門給裡面透透氣呢。”
女生見到她眼睛一亮,将她迎進來,想到是未來四年要一起生活的人,梁芝态度也放熱情,“隻到了我們兩個人嗎?”
“是的。”
一邊說着,一邊走進,待梁芝看清裡面的環境,臉上的笑容卻慢慢斂起。
四人寝,上床下桌,這是她早就知道的信息。可不知道的是——牆壁脫落、設施陳舊,空氣裡彌漫着悶悶的、潮濕的,似乎在密閉櫃子裡發酵了一整個夏天的氣味。
這就是她将要度過整個大學時光的地方……
說不清是失望多些,還是後悔多些,總之她心底的情緒也像這空氣的氣味,在慢慢發酵。
“是吧?你也看愣了。我一進來的時候就在想,這好歹也是個一本,條件這麼差嗎?”
室友憤懑的聲音響在耳邊。
是啊,一本,竟然隻是個一本……
即便花了一整個暑假來接受這個結果,可當真真實實地站在它面前,還是讓人無比的不甘。
她重複室友的語氣:“是啊,條件也太差了。”
“對了,我叫袁子琪。”
“梁芝。”
短暫的寒暄後,梁芝着手收拾行李。
桌子上布着細密的灰塵,霧蒙蒙的,上面還貼着前人留下的貼畫。
她這時候慶幸起家裡給她帶的東西,裡面有一整包濕巾,當然還有抹布。
可用抹布要髒手,她不會選擇。
在她爬上床鋪被子時,另外兩個室友也陸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