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嫣不在意她的調侃,隻是聽她說處理府上瑣事,想吃瓜的心又躁動了。
“尉遲府上,有什麼瑣事?怎麼還要你親自處理?父親和母親都不管嗎?”
尉遲姝嗤笑,盡是諷刺之意,“不過是可惜自己識人不清,身邊淨是伥鬼。”
“此話怎麼說?”
“先前跟在我身邊的小丫鬟,是旁人有心送到我跟前的。記錄我的衣食住行,性格喜好,然後透漏給居心叵測的世家貴族。父親在朝為官多年,又主掌大理寺審訊刑罰,怎麼可能縱容一個小小的丫鬟肆意妄為?若不是他有心放縱,以此滿足他的虛榮,我怎會因為不同意他說的去接觸皇子,而被冠以嬌縱跋扈的頭銜?”
“我自小學習女紅女誡,飽讀四書五經,五歲便會書寫作畫,十歲便能吟詩做賦。我不自诩容貌冠絕京都,但在一衆高門貴女中,也算得上是拔尖。難道,我學了十多年的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隻是為了嫁做人婦?日複一日被困在後宅之中,對着窗前的枯枝自怨自艾,郁郁而終嗎?”
這一番話驚呆了尉遲嫣,也升華了她為什麼會碰上這些的不凡經曆。
被禁锢已久的思想猛然覺醒,在這一瞬間被條條框框束縛的古人,突然變得鮮活有勁,充滿無盡的生命力。
尉遲嫣覺得,尉遲姝被選中成為那個幸運兒,不是天降偶然。
“女子讀書難道是為了取悅自己的夫郎嗎?”
尉遲姝說出這個該令人深思的問題,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女子自小聽到最多的話,就是長大了要嫁一個好人家?識文斷字,知曉禮儀,容貌出衆都成為他人衡量自己本身是否能成為一個好妻子的标準?”
“女子必須十全十美,才能得到一個嫁做人婦的機會嗎?”她突然頓了頓,目光直直落在自己沾了灰的鞋尖上,心中沒有絲毫煩悶,“就因為我是高門貴女,所以我要接受來自各方的審視。審視我性情嬌縱跋扈,不能成為一個好妻子嗎?我既不是鋪子裡放在最顯眼地方的貴重商品,也不是商販來回交易的廉價貨物。旁人打着我的名頭出去闖禍,闖出的禍事卻要我一力承擔。嬌縱跋扈、目無律法、性情惡劣、手段陰狠都背在我身上之後,他們譴責我為什麼不管好自己,如何能嫁得好人家?”
“難道,我生來就是為了嫁作他人婦,而活着的嗎?”
“女子,難道隻能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湯,為他人做配,然後名字被掩埋在誰的妻子,誰的母親裡嗎?”
她說完這些好半晌都鴉雀無聲,直到她驚覺自己口不擇言說了許多,才斷了繼續說下去的念頭。
“今日,我口舌有些多了,讓你們聽了我這麼多抱怨。”
“阿姝姐姐是因為今日,我娘親說的那席話嗎?”雲甯這會兒才恍然。
尉遲姝沒回答她,隻是輕輕動了動身子,算是默認了。
就尉遲嫣一個人好奇,體内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今日怎麼了?”
“今日我娘帶我上尉遲府拜訪,當是聯絡兩家的感情。因為阿姝姐姐今年十八,還未議得一門像樣的親事,我娘親不知怎滴就胡言亂語起來。”
雲甯說起這件事,滿臉都寫着無語,“她話裡話外都指着阿姝姐姐,如今年紀大了,就算是高門貴女也難嫁得個好人家。要是男子該多好,學富五車、才高八鬥,怕是上門議親的人都要将門檻給踏破了。她嘴裡一貫蹦不出什麼好聽話,重男輕女算是給她玩明白了。”
“所以,長姐對此事耿耿于懷?”
尉遲嫣失笑,難得說好聽的話寬慰她,“女子處世本就艱難,若是還将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放心上,人生得過得有多不開心。我們總歸是為了自己而活,自己舒心才是真。别說是我們,就連如今上了戰場的長公主殿下也難避免旁人口舌。每每談及殿下,大家說得最多的不是她上陣殺了多少蠻敵,而是她如今是否完璧之身,是否與許世子有夫妻之實。就連上戰殺敵,大家也會質疑一二,大多都是戰場上的美人計雲雲。”
“世間對女子多苛責,所以推舉明君迫在眉睫。”
尉遲姝扭臉望她,眼裡深意沉沉,思緒堆積如山,開口仿若千言萬語之後,不過彙聚成一個淺顯易懂的“好”字。
名為希冀的柔光充盈她的眼眸,那句淺顯易懂又野心勃勃的話,像是一根穩住心神的定海神針。
此刻的和諧光景,或許在之後幾十年或是百年的時代裡都是常見的,但隻在當下顯得彌足珍貴。
前廳敞開的門前有一角小小的蓮塘,蓮塘邊種了一樹紅梅。現在剛立春不就,滿枝頭的紅梅順着春風微微搖動,震落了不少花瓣,風一吹都進了蓮塘裡。
蓮塘裡養了兩隻年長些的長命王八,這會兒正探頭瞧瞧看看,頭頂着花瓣,不一會兒又都爬上冒頭的石壁睡覺,日子多惬意。
風聲大了一瞬,随風的花瓣落了幾瓣進門,為這樣單調無趣的前廳添了一抹别樣的顔色。
雲甯靠在椅子上,安靜地欣賞着門外的别緻風景,自在逍遙。
尉遲嫣和尉遲姝倆姐妹,從劍拔弩張到和平共處,也是那一抹亮眼鮮豔的紅色。雖然心事重重,但在此刻,二人都靜靜地望着,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長姐以後有什麼打算?”尉遲嫣突然笑盈盈地扭頭望着她,面上一派真實和氣。
尉遲姝隻是愣怔片刻之後,真心實意地笑了笑,聲音輕輕回應她。
“若是有機會,我想當史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