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秋覺出不對,看見衆人笑得越發狠了,後知後覺的低頭一看,她蔥黃襖子上的盤金繡此刻正被太陽照得黃澄澄的,一閃一閃的發着金光。她又氣又恨,上前一把扯住四兒的頭發,嘴裡罵道,“好個下流東西,灌了多少黃湯,竟敢編排起我來了,你一個不入流的小丫鬟,給我提鞋都不配,好不好,打一頓,拉出去配小子。”
四兒被斂秋薅着頭發,疼的呲牙咧嘴,她個子雖小,人卻機敏,又是市井出身,最是争強好勝的性子,此刻吃了虧哪裡肯依。她踮着腳,用力從斂秋腦袋上扯了一大把頭發下來,“梅香拜把子,還不都是奴才嗎,你能尊貴到哪裡去?你不配小子,等着做二少爺的小老婆不成?可惜啊,燈盞無油你枉費心,夫人到底把你攆了出來,還不是因為你整天扮成狐媚子模樣勾引二少爺?你的那點風流賬,就是二門上小厮養的狗都門清!”
斂秋臊的漲紅了臉,體面也不要了,兩手搬着四兒就往地上推搡。四兒到底瘦些矮些,被她撲在地上漸漸有些招架不住。
桃夭看見斂秋一開始挨了一頓好罵,心裡别提多高興了,就隻抱着肩膀站在一旁看熱鬧。現下看見四兒落了下風,這才上前解勸。
“四兒就是個小孩子,嘴裡沒遮沒攔的,姐姐也信她的話?姐姐可是夫人房裡出來的人,正經的二等大丫鬟,最是講規矩明事理的,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和一個小孩子厮打豈不難看。”
斂秋用餘光掃了掃,果見煙雨閣的丫鬟婆子們聽見動靜都圍了過來。她知道今天這事兒不能鬧大,不然傳出去,大家議論起來總是難聽,自己的前途也就從此斷送了。細究起來,哪個院子裡沒有風流賬,可是大家心裡知道是一回事,吵嚷出去又是另一回事。但轉念一想,她好歹是夫人派過來的人,就這樣被一個不入流的小丫鬟給辱罵了,心裡的氣着實難消。
桃夭看穿了她的心思,她佯裝生氣,上去打了四兒幾下,看起來好像在幫斂秋,實則是把四兒護在了身下,不叫斂秋再有機會動手。
“越發沒規矩了,還不趕緊給你斂秋姐姐道歉。”她一面說,一面就沖着四兒使眼色。
四兒原本也沒受什麼委屈,又罵了斂秋出氣,心情大好,聽見桃夭如此說,便軟了許多,“是我年輕不懂事,斂秋姐姐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吧。”
斂秋打不到四兒,索性拽住桃夭,冷冷道,“這就完了?你當是小孩子過家家呢,一句道歉就想把我給打發了?你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都是一條藤,别當我是傻子看不穿!”
桃夭隻好陪笑,“那姐姐想要如何?”
“叫她即刻跪下,向我叩頭請罪。”
四兒自然是不依的,“呸,讓我給你跪下?你想得美!”
桃夭臉上也有些挂不住,“斂秋,你看——”
幾人正僵持着,忽見一個茶盞迎面飛了過來,正好砸在她們跟前,滾燙的茶水潑了一地,幾人俱是一驚,紛紛往後退了一步。
席容煙不知什麼時候從樹根下站了起來,她冷冷的瞥了過來,說的話雖是在訓斥幾人,目光卻是穩穩地停在斂秋身上,“吵嚷什麼?一個個兒越發沒規矩了!”
幾人都不吭聲,隻有斂秋撇撇嘴,不滿道,“煙姑娘也忒護短了,姑娘既願意管,倒是站出來好好評個理,今兒的事到底是誰的不是?”
席容煙微微颔首,“好啊,正好今日煙雨閣的人都在,我便借着這件事兒,好好肅一肅煙雨閣的風氣!桃夭,把所有人都喚到院子裡,四兒,去給我搬一把椅子。”
一時間,煙雨閣裡的丫鬟婆子都聚在了院子裡,桃夭點了點人數,便回道,“人齊了。”
煙雨閣的丫鬟婆子加在一起,不多不少,正好八人。若在一般官宦人家,這倒也合規矩,但在相府裡,煙雨閣的奴婢配置隻能算個中等水平。
隻因煙雨閣地處偏僻,油水又少,遠比不得席容夫人所居的榮華堂,論起前途,也不如席容炎所居的席地齋。在宰相府這些下人的眼裡,席容煙算不得府裡的正經主子,因此,但凡有些門路有些心眼的就算進不了榮華堂和席地齋,也會想辦法到二少爺、三少爺、二小姐的房裡伺候。
不過,這幾位都不是省事的主兒,席容炎自不必說,萬一在席地齋聽了什麼不該聽的,又或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性命立時不保。席容夫人表面和和氣氣,實則心狠手辣,更是個殺人不見血的角色。二少爺風流成性,三少爺頑劣不堪,二小姐脾氣刁蠻,稍有不順心的,就拿下人出氣。而席容煙素來省事,對下人也不怎麼約束,倒在下人們中間留了個好名聲。
因此,斂秋雖是奉了席容夫人的旨意看管煙雨閣,煙雨閣真心信服她的人卻并不多,再加上桃夭、四兒多番彈壓,更是讓她在煙雨閣處境尴尬。
四兒在屋裡尋了一把吳江竹椅,搬到院子正中央,扶着席容煙往椅上坐了。桃夭早斟了一杯新茶,遞到席容煙手中。席容煙徐徐吹着茶水上的浮沫,聽着底下人叽叽喳喳的議論。
先頭那兩個修剪花草的丫鬟目睹了全過程,此刻正繪聲繪色的講給身邊的人聽。
席容煙待着她們說得差不多了,便撂下茶,輕輕咳了一聲,那些丫鬟婆子立時肅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