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安王一笑,擡手向可汗作别。
可汗一直在旁站着,神色晦暗不明,隻是微微颔首還禮,巴吐爾他們幾個也跟在後頭,行了西域的禮,隻有穆則帕爾遠遠站着,絲毫沒有行禮的意思。
肅安王也不在意,招呼着自己帶來的人離開。
平樂目送肅安王走遠了,便向可汗行禮告退。
可汗待她走了,轉頭向巴吐爾問道,“巴吐爾,這些人裡,隻有你在大魏呆過一段時間,你可知道,他們方才說的那兩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巴吐爾想了想,恭敬回話,“平樂阏氏的話出自《論語》,是說人的生死皆由天命決定。肅安王的那句則是出自《易傳》,大概是說人要自強不息。我猜測,王爺是想用這句話來勸阏氏不要太過悲觀吧。”
穆則帕爾冷笑一聲,“他們的話聽起來文绉绉的,其實七拐八拐,都是些沒用的廢話。”
可汗琢磨了一陣,也沒想出更合理的解釋,便将此事暫且擱下,轉身入席。
可汗和穆則帕爾、巴吐爾幾個人又喝了一陣子才散,臨走時,他吩咐巴吐爾盯緊肅安王的動向,又命令穆則帕爾晚上增強巡邏兵力,不可懈怠。
“喝酒誤事,你們也不要多飲,早些回去休息。”
囑咐完,可汗就離開了。
巴吐爾領命而去,穆則帕爾則坐着不動,直到最後衆人都散了,他仍坐在那裡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過了一會兒,他的屬下伊根過來行禮,“将軍,巴吐爾将軍剛才命人傳話,說要我們晚上注意防衛,伊根請示将軍,我們具體應該如何部署?”
穆則帕爾方才喝了許多酒,此刻已有七八分醉意,他轉着酒碗,看向伊根,“你說什麼?”
伊根隻得又重複了一遍,穆則帕爾一下子摔了酒碗,嚷道,“放肆,我與他同為翖侯,他怎敢指揮我?”
“巴吐爾将軍說,這是可汗的意思。”
“大哥才不會如此膽小,退下。”
穆則帕爾揮了揮手,命他下去,伊根無法,隻得離開。
十月,天氣十分涼爽,朔北的風夾雜着西域獨有的幹燥,呼呼作響。
可汗迎着風,信步而行,一路上,衆人見到了他,都向他行禮問好,“大汗。”
可汗微微颔首,眉頭緊緊皺着,他不禁又想起了平樂和肅安王之間的對話,“生死有命,一切都不必勉強……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他總覺得這話蹊跷,卻又沒有頭緒。
他低頭琢磨着,猛一擡頭,竟已行到平樂帳前。
兩個侍女都在門口站着,見他來了,連忙行禮,“大汗。”
“怎麼不在裡頭服侍?”
“阏氏自回來便将我們攆了出來,說要一個人靜靜,不許我們進去打擾。”
可汗掀了帳門進去,營帳裡沒有點燈,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侍女跟進來點燈,又倒了茶來。
可汗端起碗,看見裡面茶湯色澤紅豔明亮,不似慣常所飲,便問,“這是什麼?”
侍女回道,“回大汗的話,這是茯茶,是肅安王之前送過來的。”侍女看見他皺起眉頭,忙又補充道,“巴吐爾将軍曾命巫醫仔細檢查過,并無不妥之處,阏氏她很喜歡喝這個茶,已經一連喝了好幾日了。”
可汗點點頭,輕抿了一小口,果覺入口清爽,唇齒留香,他又呷了幾口,揮手示意侍女退下,擡頭看向對面的平樂,“過來。”
平樂慢慢挪過來,在他身旁坐定,可汗親自倒了一碗茯茶,遞了過去。
平樂伸手去接,“謝大汗。”
可汗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腕,“咦”了一聲,問,“肅安王給你的那對玉镯呢?”
平樂不緊不慢地喝完茶,把碗放下,擡眼看着他,“镯子,我給摔了。”
“哦?為什麼?”
平樂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哀樂,“命都留不住,還要這身外之物做什麼。”
可汗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不發一言。
平樂忽而笑了起來,她站起身來,徐徐跪了下去,“大汗不必這樣看着我,碎渣子都是兩個侍女收拾的,大汗傳進來一問便知,如若還是不信,左右晗安哥哥此時已經走了,大汗留我也無用處,不如一刀殺死我,也算大汗做了一件善事。”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不知過了多久,可汗的聲音從喉嚨深處發出,聽起來格外的低沉沙啞,“平樂,你就這麼想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