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華馨逸,芳澤彌遠,席容煙和席容珍笑着捧了一束梅花回來。
席容珍還未進花廳,便高聲吩咐福祿,“快拿插花的白淨瓶來。”
桃夭一手接過梅花,一手輕輕撣落席容煙身上的雪珠。
席容煙的貂鼠卧兔兒上就像是綴了一圈亮晶晶的白珍珠,此刻燭光一灑,熠熠生輝。
席容炎靜默看着,沒有作聲。
席容夫人笑着起身,擋住了席容炎的視線,“這捧梅花足有五六尺長,白淨瓶如何插得?”
衆人紛紛圍了過來,隻見其間虬枝橫卧,香氣逸斜,一時也都犯了難。
柳姨娘擰着腰肢,款款而來,她端詳了一會兒桃夭手中的梅花,對着席容炎嫣然一笑,“依奴家看,梅花貴為一品九命,若用尋常瓶子倒有些委屈了,不如去取朱砂紅的均州瓶來。”
席容炎颔首道,“莺兒這話說得不錯,你們幾個,還不快去把瓶子搬來。”他吩咐完,又看向席容煙、席容珍,笑道,“你們兩個今日折了梅花,有功,要賞,都想要什麼賞賜呀?”
席容珍看了一眼周姨娘,見她微微點頭,才歡喜道,“父親,女兒想要一套赤金頭面。”
“這有何難,等下叫華盛開了庫房,随便你挑就是了。”
席容珍笑逐顔開,連忙屈膝謝過了席容炎和席容夫人。
“煙兒呢?想要什麼?”
席容煙思忖半晌,“煙兒現下并無所求之物,如若以後有了,再向父親讨要,可好?”
“不好,我不喜歡欠人東西,這樣吧,你一會兒也去庫房挑選一件自己中意的首飾。”
席容煙隻得道了聲謝,屈膝行禮,轉身入席。
衆人賞梅飲酒,行令暢飲,又說笑了一陣子,席容夫人便命人上攢盒,預備着放煙火。
彌輝聽說有果子吃,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蹭上了椅子,扭股兒糖似的纏着席容夫人,席容夫人懷裡還抱着憧兒,隻好勻出一臂攬他,口中直呼,“我的兒。”
彌輝好奇地打量她懷裡的小人兒,伸指戳了戳他粉嫩嫩的臉蛋,席容夫人怕他傷了憧兒,微微側了側身子,回頭問他,“你二哥哪裡去了?”
此時,丫鬟們已經捧了盛着糕點果脯的小碟上來,彌輝也不淨手,揀個青團就往嘴裡塞,“二哥在自己屋裡用功呢,怎麼叫也不理我。”
席容夫人看向席容炎,“都怪你,好好的提這茬做什麼?大過年的,若是累壞了德兒,我隻和你算賬。”
席容炎看了眼彌成,攤開手笑道,“真是冤死人了,明明是成兒勸了德兒去讀書,你卻偏偏賴在我身上,我知道,你們娘們幾個是一家人,單我一個外人,既這麼着,我就走。”
說着,竟真做出要走的架勢,席容夫人一面笑,一面吩咐彌成,“還不快拉住你父親,真是反了他了,不過說他兩句,還敢跟我頂嘴,你替我灌他幾杯酒,看他還橫不橫了。”
彌成果然斟了一大杯酒,笑着遞給席容炎。
席容炎接過一飲而盡,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彌成之妻殷氏和席容珵坐在一處,殷氏不知說了什麼,席容珵面上倏地一下紅了起來,“嫂子,你——”她支支吾吾,“你”了半日,又低下頭笑了起來。
右邊桌上,馮姨娘正給柳姨娘炫耀自己指甲上新染的蔻丹,柳姨娘口不對心地誇贊幾句,卻有意無意露出了自己腕上新得的一對滿綠翡翠絞絲镯。
漫天火樹銀花,金翠紛缊,真是風撚绫羅線,雲織錦繡來。
衆人仰頭而觀,拊掌大笑,“快看呀,好大的一朵梅花呀!”
席容玲年紀小,這會子撲到了何姨娘懷裡,何姨娘笑着撫弄她的頭發,從碟裡撚了幾塊金絲黨梅喂她。席容珍也去尋了自己的母親周姨娘,兩人靠在一處賞着煙花,拉手說話。
席容煙在一片阖家團圓的歡聲笑語中,形單影隻,孑然獨坐,她環顧一圈,心下凄然。
他們都有父母,隻有自己,沒有。
隻有自己,沒有。
白雪茫茫,她穿了鮮豔的大紅色,卻依舊遮不住漫天風雪,擋不住潮水一般的刺耳歡笑。
五顔六色的煙花裹了夜的黑,月的白,摻着大大小小的星子,傾洩而下,直直墜入眼底。
席容煙兀自斟了杯酒,仰頭飲盡,辛辣的酒和心酸的淚便都沉入秋波,再也看不見了。
逍遙居中,燈火輝煌,彌德讀了半晌的書,不免有些困倦,他打了個哈欠,飲了口酽茶,又點起兩支蠟燭,勉強振了振精神,重新捧起書卷,吃力讀着。
他許久未曾用功讀書,眼下看着書裡寫的東西,隻覺頭暈眼花,若是一個個字單拎出來,他倒都還認得,可這些字一行行,一段段地堆在一塊,他就看不明白了。
翠鸾在窗外隔着紗屜子喚他,“二郎,你快出來看煙花,可好看了!”
香杏,蘆兒,嬌妘也從廊下簇了過來,招呼着,“二郎出來呀——”
彌德揉了揉發酸的脖頸,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順着喊聲,推門出去。
他倚在廊上,伸手撥了撥翠鸾的耳墜子,笑道,“吵嚷什麼,你二郎都看不進去書了。”
翠鸾伏在他的膝上,往天上努嘴,“宸園那邊放煙花呢,二郎再不出來,可就看不見了。”
蘆兒挨着他坐了,嗔怪道,“今兒可是除夕呢,二郎卻隻管往屋裡一呆,害的我們幾個戲也沒聽成,熱鬧也沒趕上,若是晚上還不理人,我們幾個可不依了。”
香杏和嬌妘笑着附和,一左一右繞到後面給他揉肩,彌德舒舒坦坦地往後一靠,惬意道,“去宸園幹嘛,當着父親的面兒還得立規矩,在這兒不一樣能聽戲?又逍遙,又快活。”
翠鸾、香杏、蘆兒、嬌妘一時都住了嘴,側耳細聽,果聞得那支《沽美酒》悠悠遠遠,斷斷續續的傳了過來,“兀的不是狡兔死走狗僵,高鳥盡勁弓藏,也枉了你薦舉他來這一場。把當日個築台拜将,到今日又待要築墳堂。”[1]
彌德神色幾變,遽然立起身來,翠鸾原本伏在他身上,現下沒防備,直直滑到了地上,疼得她隻喊“诶呦”,香杏、蘆兒、嬌妘也唬了一大跳,忙上去攙起翠鸾,又怨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