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承鶴不自覺停下腳步,回頭瞥了一眼他手中提着的物件,他呆了兩秒,随即快步返回,将那東西放在掌心細看。
“這是……這難道是……”
男子五指并攏,将那東西重新收了起來,“不錯,這回你可以相信我了吧。”
方承鶴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怎麼會有血玉?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哈哈哈,我是孤魂野鬼……”
男子桀桀大笑,把方承鶴吓出了一身冷汗。
男子笑夠了,沉聲道,“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幫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
方承鶴有些遲疑,“那麼事成之後,你想要獲得什麼?高官?厚祿?女人?還是什麼?”
男子搖搖頭,“别猜了,我什麼都不想要,也什麼都不需要。”
男子的臉上帶着面具,方承鶴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從兩個孔中瞧見他露出的那雙眼睛。
方承鶴看着那雙眼睛,心跳不自覺加快,那是一雙十分恐怖的眼睛,這種恐怖不是源于什麼猙獰的目光,什麼狠毒的神色,恰恰相反,這種恐怖源自于死一般的平靜。
男子的眼眸漆黑,仿佛一潭望不到底的死水,無波亦無瀾。
鬼使神差的,方承鶴飛快地伸出一隻手,試圖摘下男子臉上的面具。
男子的眼神依舊是那麼平靜,他敏捷地避開方承鶴的手,一個旋身便将方承鶴制服了。
方承鶴的面色更加蒼白,他費力地扭過頭,不可思議地盯着男子的眼睛,聲音因為過度驚恐有些發顫,“你方才用的招數來自大内!你是宮裡的人!”
男子沒有作聲,手上的力道卻是微微加重,方承鶴顧不得疼痛,他想起了男子方才給他看的那個東西——那是一塊血玉,玉的底部雕刻有繁複華麗的花紋,方承鶴曾經見過類似的一塊玉佩。
當時,他的姑母被先帝強迫搬去西山禮佛,整個寶華宮都被禁軍圍了起來,禁軍身上佩戴着的的玉佩與男子的這一塊紋理脈絡十分相似,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禁軍的玉佩是黑色的,而男子的這一塊是紅色的。
他的姑母曾經和他講過,這玉佩是禁軍同皇室結下的生死玉,隻要結下此玉,禁軍便要誓死效忠皇室,佩黑玉者為仆,掌血玉者為主,而有資格執掌血玉的人隻有當朝的天子和未來的儲君,便是他的姑母都沒資格摸一摸那塊血玉。
短短一瞬間,方承鶴腦子裡閃過了許多念頭,難道他是魏晗烨安排在自己身邊的卧底,他假意和自己合作,其實是為了摸清自己的底細,将自己還有相關人等一網打盡?
難道他是禁軍裡的人,盜走了血玉,想要打破生死結,起兵謀反?
可他方才使出的招數,雖然和禁軍極為相似,卻也并不完全相同,他的手速更快,下手更狠,這樣的功夫隻有禁軍中地位較高的人才能掌握,可如果他真的在禁軍中擔任要職,就這麼偷了血玉跑出來,又怎麼會沒有人追殺他呢?
他讓自己把他替換成祭祀大典上的領舞之人,這一點不難做到,難的是他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就掌握了舞蹈要領,每個步驟都分毫不差,對祭禮流程更是十分熟悉,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除非天賦異禀,不然,他必須在六淨寺學習觀摩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做到,可他如果真的是禁軍中人,又怎麼有時間離開皇宮,神不知鬼不覺地來西山呢?
想知道他是誰,最好的辦法就是知道他想要什麼,可是他什麼都不要,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你到底是誰?”
男子似乎是笑了一下,聲音中摻雜着散不盡的陰霾,“我是……孤魂野鬼呀……”
雖然這個回答太過離譜,可是這一刻,方承鶴幾乎真的相信了他的話,是啊,這世間能悄無聲息做到這些的,恐怕隻有鬼了吧。
方承鶴聽到自己的牙齒在咯吱咯吱地打架,“鬼,鬼也能和人一樣生活在太陽底下嗎,閻王不會把鬼捉回去嗎,留在人世間的鬼也會有所求嗎?”
“當然。”男子很認真地回答道,“人死之後,如果有放不下的執念的話,就會徘徊在人世間,直到了結了這份執念,才能安心死去,再世為人。”
方承鶴終于找到了突破口,他鼓足勇氣,試探着問,“那麼,你的執念又是什麼呢?”
“我的執念嗎……”男子想了很久很久,最後一字一頓道,“魏,晗,烨。”
山門。
三乘大師送走了魏晗烨,才一回身,便見方承鶴站在自己身後,似有話說。
方承鶴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三乘大師回了一禮,“施主有何煩憂?”
方承鶴吞吞吐吐地說,“大師,你說這世上有鬼嗎?”
“施主為何這樣問?”
“那個,方才祭禮上不是有射鬼的儀式嗎,我心裡有些好奇,就想找大師順便問問。”
“原來如此。”三乘大師淡淡一笑,平和道,“有處不是有,無處不是無。”[3]
“我……沒聽懂,還請大師直言。”
三乘大師歎了口氣,“有鬼無鬼,其實隻在人心罷了,一個人若是心中生了貪念、妄念、惡念,鬼祟便會在他的心中紮根,所謂射鬼、驅鬼,其實都是為了修自己的心。”
方承鶴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所以說……有處不是有,無處不是無。”[3]
“念力增上,施主若是為鬼怪所擾,不妨積善除惡,多修正念、道念、淨念,摒除妄念、邪念、欲念,長此以往,鬼怪自然不敢近施主的身。”
方承鶴拜謝道,“阿彌陀佛,我記住了,多謝大師指點迷津。”
三乘大師颔首一笑,合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