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安王猶豫了一下,當年他從平樂口中得知事情真相,曾經數度去信,向先帝提及此事,可先帝卻一直以各種理由搪塞拖延,最後若不是為了徹底扳倒席容炎,隻怕先帝還是不肯為陳玄赫洗刷冤屈。
先帝去後,魏晗烨承繼大統,他登基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徹查陳玄赫謀反一案,為陳家滿門平反昭雪,可最後,陳玄赫的名聲是正回來了,但此案真相卻是不了了之。
肅安王想起席容炎死前所說的話,暗暗猜到此事怕是與先帝脫不開幹系。可他和魏晗烨都是先帝之子,縱然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也沒辦法指責自己的生身父親。
于是,肅安王含糊道,“畢竟已經過去十多年了,很多牽涉其中的人都已經不在人世了,本王也不知道,為何陳家全族五百餘人盡數死在了那場大火中,隻有你活了下來。”
席容煙身形一晃,眼中蓄着淚光,“都死了嗎……”
肅安王想拍一拍她的肩膀,才伸出手,卻又覺得不妥,忙收了回來,“阏氏放心,本王已經派人去鄯州的天機閣打探消息了,估計不日便會有消息傳回。”
席容煙張了張嘴,發出來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一葉沒有根的浮萍,“好。”
她扶着桃夭的手走了兩步,忽又站住,轉過身來看着肅安王,“王爺,我還有一個問題。”
肅安王怕她栽倒,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你說。”
席容煙緊抿唇瓣,一字一頓道,“我想知道,這件事和寒星有沒有關系。”
桃夭聽見她的話,一臉震驚,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肅安王默了默,鄭重道,“這件事,本王确實不知道,本王隻知道,曾經的宰相府暗衛統領寒星,便是如今的西域可汗。當年蘇裡唐殺了寒星的生父依拉洪,奪取西域汗王之位,還派出追兵将寒星母子趕盡殺絕。”
肅安王說到這裡,稍一遲疑,繼續道,“不過,依拉洪到底死于誰手,還未可知,這不重要,至于為何寒星沒有死,他又在這十多年間做了什麼,本王也不清楚,如果阏氏疑心寒星,我們可以繞路去鄯州,找天機閣閣主問個明白。”
席容煙毫不遲疑地說,“好,那我們明日就動身吧。”
肅安王猶豫道,“我想問一句,如果寒星真的和當年之事有所牽涉,你打算怎麼辦呢?”
風過處,一抹碎雪,一地殘影,一團孤痕。
席容煙迎着風,阖上了眼,語調輕柔而又堅定,“殺人償命,血債血償。”
肅安王暗道,你真的舍得殺他嗎?但他沒有把心裡的話問出來,他陪着她站在撲面而來的風雪之中,站了很久,很久。
四下裡鴉雀無聲,漆黑一片,夜,已經很深了。
寒星披着大氅,松松倚在屋脊上,他的身影仿佛一片微不足道的枯葉,在風中輕輕顫動。
寒星記挂着席容煙的安危,回去簡單安排了一番,便快馬加鞭趕來了。
肅安王和席容煙的一番話,一字不落地落到了他的耳朵裡。
這一天還是來了,終究,是瞞不住了。
寒木一躍而上,立在他的身側,“想好怎麼辦了嗎?”
寒星沉默了,他從前殺過許多人,幹過許多事,一向是殺伐決斷,雷厲風行的,可如今,他第一次感覺到棘手,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寒木重重歎了口氣,“我早就和你說過,這個女人遲早是個麻煩,可不管我怎麼勸你,你都不肯聽,如今好了,麻煩這不就找過來了。”
寒星聞言,擡眸注視着寒木的眼睛,苦笑道,“木頭,你不明白,有些麻煩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了的,我剛剛想了很多事,也想明白了很多事。”
寒木揚了揚眉,“你想明白了什麼?”
寒星沒有立刻答言,他站起身來,俯瞰着一眼望不到頭的蒼涼夜色,“十三年前,我殺了她全家,卻又陰錯陽差,出手救了她。我剛才一直在想,如果我沒有殺她的父母、族人,她應該會在家人的呵護下,快樂無憂地長大,而我和她,這輩子都不會有任何交集。我殺了她的父母,她才會無家可歸,她才會流落街頭,她才會遇上我,我們之間才會有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一切。這件事,是我做過的最大的錯事,卻也是我覺得最正确的決定。”
寒木的嘴唇動了動,半晌,他吐出幾個字,“瘋了,你真是瘋了。”
寒星牽着嘴角,似是自嘲,“是,我的确離瘋不遠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同她和盤托出嗎,看她能不能原諒你?”
寒星搖頭,“阿煙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倘若她知道是我殺了她的家人,怕是要跟我拼命的。”
寒木不以為意,“那又怎樣,反正她也打不過你,你想把她制服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不,不到萬不得已,我不能這麼對她。”寒星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光芒,“木頭,我有了一個好主意。”
“什麼主意?”
“我想編一個謊言,一個天衣無縫的謊言,木頭,我們要搶在肅安王他們之前找到天機閣,威逼天機閣的閣主幫我們把這個謊圓了。”
寒木皺眉道,“寒星你知不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你撒一個謊,就要用千千萬萬個謊去圓,你打算撒謊撒到什麼時候,一輩子嗎?”
“一輩子又如何,隻要她不厭棄我,不離開我,我做什麼都心甘情願。”
寒木沉默良久,幽幽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真的愛你,即便她知道了事情真相,還是會選擇原諒你的。我打個比方,如果你最後查出,是她殺了你的父親,你會恨她嗎?”
“首先,你這個假設根本就不成立,阿煙不可能是殺害我父親的兇手,在事情沒有發生的前提下,我也不知道自己最後會作何打算。其次,我殺的不是一個人,而是陳家上上下下五百餘人,這些人都是她的家人,都是她的骨肉至親,木頭,你覺得她有可能一點都不恨我嗎?”寒星輕哼一聲,自言自語道,“不可能的,如果真的是這樣,她就不是席容煙了。”
寒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雖然和寒星一條心,卻也明白,這件事确實是寒星對不住她,他歎氣道,“你們兩個,真真是一場孽緣。”
“是啊——”寒星點頭,低聲重複了一遍,“确實是一場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