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彈,竟覺生疏了不少。
一時間,琴音如水,流洩指尖,紛紛擾擾,皆作紅塵。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1]
這首曲子名喚“越人歌”,這是她彈給寒星的第一首曲子。
琴上琴聲琴中韻,心上心聲心中情。
清音宛轉,過往的一幕幕重新浮現在她的眼前。
刹那間,席容煙突然想明白了許多事,原來如此。
她的身子不由得輕輕一顫,寒星,這些年,你瞞我瞞得好苦呀。
一曲畢,她攏袖而起,出門去尋寒木。
寒木見她出來,幾乎是立刻便從樹上跳了下來,“煙姑娘。”
席容煙定定地看着他,不說話。
寒木一個大男人,哪能經得起她這麼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嬉皮笑臉地說,“煙姑娘,你别這麼瞅我呀,這要是讓寒星他瞧見了,還以為我們怎麼着了呢。”
桃夭扒着門框,探頭往外張望,她聽見寒木這話,不由得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席容煙聞言,正色道,“寒木将軍,我有一件事情要問你,如果你覺得為難的話,可以閉口不答,但我希望,你不要有半句虛言。”
寒木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預感,但他還是硬着頭皮說,“煙姑娘請說。”
席容煙語氣平靜,“我問你,十四年前,鎮西大将軍陳玄赫的府邸被人放火焚毀,陳家上下五百餘人都死在了那場大火中,這件事,是不是席容炎派人幹的?”
寒木的喉嚨變得幹澀起來,他艱難地張了張嘴,可還沒等他說話,便聽席容煙繼續說道,“我說過,你可以選擇不回答,但你不可以欺騙我。”
寒木額角滲出冷汗,“煙,煙姑娘。”
席容煙看着他的模樣,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她默了默,一字一頓道,“席容炎派去的人,是不是寒星。”
寒木幾乎要喘不過氣了,他的心砰砰直跳,好像馬上就要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
席容煙垂下眼眸,她似乎是笑了笑,平靜地說,“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寒木後知後覺地解釋道,“不,不是,煙姑娘,煙姑娘你聽我說……”
席容煙搖搖頭,打斷了他,“寒木,你不必再說了,也不要再跟着我了,你回去和寒星說,我要他給我一個說法。”她頓了頓,擡頭仰望天上的那輪明月,低聲道,“越快越好。”
說罷,她再不理會寒木的叫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常德宮。
殿内燭火盡熄,魏晗烨從睡夢中睜開眼睛,喚道,“秦川。”
秦川小心翼翼地捧着蠟燭進來,“陛下怎麼醒得這麼早,還沒到上朝的時辰呢。”
“你聽沒聽見琴聲?”
秦川側耳細聽,“好像是有人在彈琴,隻是隔得遠,聽不真切,陛下是被這琴聲吵醒的嗎?要不要奴才——”
魏晗烨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聽這聲音,似乎是從東宮傳過來的,秦川,給朕更衣。”
“啊,陛下,這才四更天呀,您還是再睡一會兒吧。”
魏晗烨卻已經下榻了,“啰嗦什麼,還不快些。”
魏晗烨趕到東宮時,一曲才過一半。
秦川剛想上去叩門,卻被魏晗烨伸手攔住。
魏晗烨駐足在東宮朱紅色的院牆外,靜靜聽着從裡面飄出的渺渺琴音。
他斂眉聽了半晌,和聲吟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1]
吟罷,他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語道,“《越人歌》所記,是女子對男子的心儀,旌兒,你從來沒有給我彈過《越人歌》,這一曲,應該也是彈給他的吧。”
秦川道,“陛下為何不進去?反正陳姑娘現在也沒睡,陛下進去,豈不是聽得更加真切。”
魏晗烨搖搖頭,“我原也不是為了聽琴而來,既然要放下,又何必生出這許多牽挂。”
秦川大着膽子問道,“那,陛下放下了嗎?”
“放下了如何,沒放下又如何?”
“陛下是天子,這天下的萬事萬物,還不都是歸陛下所有嗎,若是陛下還惦記着陳姑娘,不如——”
魏晗烨略一擡手,示意秦川不要再說了。
“秦川,你錯了,朕即便坐擁天下,也總有許多得不到和已失去的東西,豈不知,襄王有意,神女無心,朕又何必勉強,由她去罷。”
秦川便不作聲了。
寒風拂過甬道,魏晗烨大氅風領上的絨毛瑟瑟而動,他擡手攏了攏氅衣,不覺歎了口氣,他在心底默默地說,旌兒,我隻希望,你能幸福快樂。
秦川識趣,趕緊迎着風,挺身擋在魏晗烨前面。
魏晗烨眺望着東方呼之欲出的那抹曙光,沉聲道,“今日,是大魏二十年的第一天。”
秦川笑道,“是呀,轉眼又是一年了。”
魏晗烨颔首道,“新的一年了。”他一揮袍袖,轉身離去,“走吧。”
秦川提着宮燈跟了上去,“陛下這是要去哪兒?”
“去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