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玉潮拿來新的繩子:“你若不吵不鬧,我也不願這樣對你。”
男孩惡狠狠地盯着燭玉潮,沖她比了兩個數字。
“十四?”燭玉潮念道,“你叫十四,還是十四歲了?”
男孩點了點頭。
燭玉潮不解:“嗯?”
賀星舟歪了歪頭,猜測道:“兩個都是吧?”
“後者!”男孩忍着疼痛叫出了聲。
燭玉潮問:“你不鬧了?”
男孩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燭玉潮便拿來紙筆攤在男孩面前:“會不會寫字?”
男孩也不回答,拿起毛筆,在紙上“唰唰”寫了不少字兒。不時,男孩停筆,将白紙黑字一翻,放在燭玉潮面前,自己則跳下椅子,直接躺上了一旁唐太醫休息的床榻,假寐去了。
燭玉潮看着他寫下的文字,神情愈發沉重。
“我和我娘一直住在學宮之中,她将我保護的很好。
我娘是蕊荷學宮的學子,她的名字我不想告訴你們,與此有關的一切我也不會說。總之,頭一個染病的學子很幸運,至少他離開了學宮。
在那以後,越來越多的人病發。京瑾年并未派出醫師,反而直接将那片被感染的寝所燒毀。幸好,還是有很多人不願去做、不願等死。他們在火勢蔓延以前,拼死爬出學宮的高牆。
我娘沒什麼友人,沒人能幫我們,她拼命托舉着我的身體,哀求其他人将我帶離這裡。最終,我離開了學宮,她卻被大火吞噬了。”
“了”字的筆畫順着墨汁流淌下來,劃出了紙張。
男孩見燭玉潮讀完,将宣紙從燭玉潮的手中扯了回來,又草草寫下一句:“你叫我小魚就行。”
看來他不願告知真名。
燭玉潮深吸一口氣:“小魚,你來此的目的是什麼?”
“救我娘,我要她的屍體。”
燭玉潮眼前瞬間浮現出聞棠被木闆砸中,無法起身的場景。燭玉潮閉上了眼,不忍道:“在火裡,骨頭都會被焚燒殆盡的。”
小魚剜了一眼燭玉潮,随即冷哼一聲,跳下床跑了出去。
賀星舟下意識起身,卻硬生生停下腳步,偏頭問道:“我們要去追他嗎?這裡很危險。”
燭玉潮看着小魚的背影,卻無動于衷:“據小魚所說,逃離學宮的不止他一人,可竟然沒有任何風聲透露出來。我分析要麼是逃離者着急逃命,要麼便是都被殺了。小魚雖來路不明,但為我們帶來了學宮的消息。他是個孩子,十有八九是人讓他這麼做的。我在想,這個人會不會是他的母親?”
賀星舟聽言,也陷入了深思:“那如今我們該怎麼做?”
燭玉潮敲擊着桌面:“學宮之事我會告知王爺。至于小魚……靜觀其變,晚些看他有沒有離開這裡,若他沒有,多半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如燭玉潮猜想的一般,小魚的确沒有走。
不僅沒有走,他還在貧民窟徘徊了整整三日。
小魚一直回避燭玉潮,燭玉潮便也權當看不見他。
這天,燭玉潮照例給糖糖喂藥。此時的糖糖的臉已褪去了所有色彩,慘白的嘴唇哆嗦地湊上藥碗,卻在觸碰藥汁的前一刻倒在一旁!
“糖糖?”燭玉潮驚恐道。
糖糖疲倦道:“……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你不要給我喂藥了。”
“誰給你說的,怎麼可能?”燭玉潮趕忙将手攤開,一顆饴糖躺在她的掌心,“不吃糖了嗎?”
“不吃了,糖糖這幾日……吃了很多,已經滿足了。你是個好人,可是糖糖,好讨厭你……”
糖糖緩緩閉上了雙眼。
燭玉潮心頭浮上一陣酸澀,随即,她将饴糖塞入糖糖微張的雙唇,随即捂着胸口走了出去,對離自己最近的醫師道:“王醫師,麻煩去叫賀星舟。”
“——聞棠。”
燭玉潮轉身,隻見小魚蹲在牆邊,嘴角撇了下去。他似乎等待多時,待燭玉潮走出,小魚便迫不及待嘲諷道:“你勞碌多日,又有何用?”
“你恢複的真快,”燭玉潮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不對……你見過糖糖了?”
“她的糖是我給的,你在學宮的‘功績’,也是我告訴她的。人之将死,你為何還要攔着她瞞着她?”小魚嗤笑一聲,“聞棠,你就是個假惺惺的賤人!”
燭玉潮下意識要打小魚,可眼見賀星舟匆匆而來,燭玉潮一垂眸,将自己的神色斂了下去。
小魚沖着燭玉潮做了個鬼臉,三兩步離開了燭玉潮的視野之中。
賀星舟一來便知道發生了何事:“糖糖……我去處理。”
燭玉潮看着賀星舟忙碌的背影,竟一時挪不開腳步。她一邊想着糖糖的事,一邊又憶起小魚那不可理喻的話語,隐隐泛起胃痛。
不知何時,夜已深邃。賀星舟回到了燭玉潮身側,低聲問道:“你情緒不對。”
燭玉潮不想瞞他:“小魚說了些話,我不大高興。”
“倘若你的猜想是錯的,小魚隻是誤打誤撞來了這裡呢?”
燭玉潮有些焦慮地扣着手:“也許是吧,是我想的太多了。”
“别扣了,”賀星舟撫上了燭玉潮的手,柔聲叫了聲,“小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