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路上,郭睿明生怕這孩子養不活,憂心不已。
誰知這孩子像是來報恩的一樣,路上不哭不鬧,給什麼吃什麼。頂多就是餓了拉了哭一下鼻子,再無其他的事。
甚至誰逗都笑。
那會郭睿明萬念俱灰,覺得仕途無望。可這孩子跟在身邊,每次都笑得燦爛,郭睿明的心境也好了許多。
再後來召回的聖旨下來,郭睿明喜極而泣,他抱着郭學林暗下決心——此番回去,一定要把這孩子帶在身邊,替他鋪好青雲路。
無論如何為了這個孩子,他也要好好活着。
現在郭學林已經年十七,在國子監各科目都是第一。後來他在家請先生教授雜類,郭睿明也無有不許。
這孩子做事一直很穩,郭睿明很是放心,放了一部分郭府的權力給郭學林,讓他調用。
隻是最近郭學林主動接觸北寰雙子的行為,讓郭睿明倍感憂慮。
郭學林聽郭睿明講過郭家發家史,也知道永承年間四龍奪嫡,郭家被流放始末。
北寰雙子的母親太過詭詐,讓郭睿明不得不防。
可郭學林卻不是這樣想的,他道:“祖父,北寰言他師承太傅,自小不在母親身邊。暮雲峰鬼門淵一脈的路數他或許學過,可到底也逃不出太傅教給他的剛正。
“他做事或許會有一些手段,但也一定是光明磊落。
“他母親謀局是為了給軍門翻案,身上背負的重量不是我亦或者北寰言能體會。
“上一輩的事情已經了結,我想安王殿下與安王妃早就厭倦了許都這些爾虞我詐的争端,不然那事過了以後,也不會去暮雲峰隐居。
“北寰言來許都這事,一定不是他父母的主意,是他自己的主意。一個五歲的孩童尚且知道為父母分憂,我如今已經十七,如何不知道祖父栽培我花了多少心思?
“北寰言那種性子,又是生得那副模樣,入朝以後受到非議隻比我多不比我少。
“我總覺得我與他是一路人。我可憐他,也可憐我自己。”
郭睿明從未聽郭學林說過自己的事。
郭學林入學開始就飽受非議,郭睿明知道。隻是沒想到那非議對他的傷害這麼大。
“學林……”
郭睿明起身,走到郭學林身邊,想要做些什麼,安慰他。可郭學林的個頭已經快超過他了,郭睿明已經不可能輕而易舉地摸到郭學林的頭發了。
郭學林擡眸,輕笑:“祖父,我想認識北寰言,是發自内心的。我想與他一起查案也是發自内心的。我喜歡北寰舞,是真的喜歡她那樣的姑娘。
“我不想我的年少時光跟其他人一樣按部就班,我也不想我這麼小就不得不用您的那一套官場理論,把所有人都分辨得一清二楚。
“有些事,隻有在我這個年紀做了,即便是錯了也會有獲得原諒的機會,不是嗎?”
随心而動。
郭學林想跟他說的是這個。
郭睿明已經不知道随心而動是一種什麼感覺了。
這似乎是少年人的一種特權。
“罷了。”郭睿明搖頭,“你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郭學林點頭,道:“祖父,池侍郎家二公子後天過生辰擺生辰宴,請帖早就送到了府上。後日我還是親自去一趟,探探虛實。”
郭睿明道:“北寰言想動工部左侍郎池修城?”
“沁春城地下神道的事,跟工部脫不開幹系。隻是不知道工部到底是從哪裡挪出來的銀子去做那些事。”郭學林邊想邊說,“祖父,其實我有一點一直想不明白。”
郭睿明嗯了一聲,讓郭學林繼續說。
郭學林道:“雖然我跟北寰言還沒有查出六部到底哪裡賬簿出了問題,但我們都覺得南境五洲地下神道這賬目一定是從朝廷出的。我想不明白,那人為什麼非要用皇陵的材料去建造南境五洲謀反用的地下神道呢?那畢竟不是尋常東西。隻要沁春城的案子一查出來,那個藏在工部,幫他弄皇陵材料的人就一定會被罷職,那人難道不知道嗎?”
郭睿明隻是蹙眉想了一會兒,便道:“隻能說那人是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郭學林愣了一下,當即回過味來,“祖父是說,那人與我們一樣,是手握大權之人?!”
郭睿明點頭:“隻有跟我們一樣手握大權,才能利用職權之便,做成自己想做的事。北寰言到現在都沒查出來工部賬簿有什麼問題,隻能說做這賬的人,是行家。深谙官場之道。”
郭睿明隻是這麼一點,郭學林就全明白了。
若是行家做賬,隻看賬簿是看不出來蹊跷的。
郭睿明要走,郭學林追上,問:“那祖父!要怎麼才能查出賬簿問題?”
郭睿明站定,沉默了許久,回身看了一眼郭學林:“你猜為什麼陛下要派北寰言去南境當巡察使?”
郭學林愣在原地。
郭睿明拍了拍郭學林的肩膀,轉身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