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府裡,北寰言卧床休息了一個月,終于躺不住,從讓流雲扶他起來坐會兒。
淩芷端着藥進來,看見北寰言起來,立即急得直跺腳,跑過去道:“你怎麼起來了?!”
北寰言面無血色,但看見淩芷來,還是輕笑着輕聲回道:“躺了太久,躺不住了。”
淩芷蹙着眉,走到北寰言床邊把藥遞給他。
北寰言用左手接過來一口喝了。
淩芷看着北寰言渾身上下都纏着紗布,小眉毛都擰成一股麻繩了。
她雖然照顧北寰言的傷勢,但明顯還有氣,埋怨道:“怎麼這麼不小心,抓個犯人還能讓自己傷成這樣。”
北寰言颔首不言。
在一邊的流雲流風相互看了一眼,也低下頭,不說話。
隻有衛昭沉着臉對淩芷道:“淩姑娘,公子這次受傷也是為了救人。”
北寰言擡頭看向衛昭,用眼神阻止他不讓他往下說。
衛昭欲言又止。
淩芷看了看北寰言,又看了看衛昭,轉身就跑了。
衛昭看着淩芷走了,才看向北寰言:“公子為什麼不告訴淩姑娘你是怎麼受的傷?”
北寰言搖頭,道:“她性子軟弱,若是知道我受傷因為她,恐怕要哭上好幾個月。我不想看她哭。”
不想看她哭,所以不跟她說。
衛昭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公子把淩姑娘看得如此重。
淩芷一口氣跑到後院藥廬,找到淩信,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淩信正在給北寰言做外敷的藥,被人抓住,回頭看見是淩芷,問:“怎麼了?”
淩芷大大地喘了一口氣,問:“言哥哥到底是怎麼傷的?”
淩信蹙眉,有些不耐煩地回道:“不是告訴你了嗎?抓犯人受的傷。”
淩芷靜靜地望着淩信好一會兒,才道:“白内官就是前刑部尚書之子盛泉,就是這兩年裡跟你們博弈的人,也是你們要抓的人。我那日私自出府進宮想要去見你,在路上遇見了白内官。他把我帶走了,後面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他是不是抓了我,去要挾你們。”
淩信總覺得淩芷傻乎乎的,這件事随便編個謊就能把她騙過去,沒想到她其實心裡都清楚。
淩芷指着自己脖頸上被盛泉挾持的時候劃破的地方:“我這是匕首劃過的痕迹。言哥哥脖子上那個細細的傷,是飄渺劍劃過的痕迹。哥哥與舞姐姐都不可能拿着飄渺劍傷害言哥哥,隻有言哥哥自己能拿飄渺劍傷自己。如果不是因為盛泉抓了我把匕首抵在我脖子,威脅言哥哥一命換一命。言哥哥怎麼可能拿飄渺劍傷自己?”
淩信不言。
淩芷又撩起自己衣袖:“我胳膊上有擦傷,言哥哥背後全是這種擦痕。你們都說言哥哥是為了抓犯人受傷的。可衛昭叔叔說言哥哥是為了救人才受傷的。言哥哥受那麼重的傷,是不是為了救我?”
姑娘大了,哄不住了。
淩信見她已經猜到八九分,便也不瞞她,轉過身去繼續研磨藥粉:“你既然知道了,還問什麼。”
淩芷紅着眼睛問:“我給你們添麻煩了嗎?言哥哥差點就死了。”
淩信沒看她也知道她想哭:“要是哭能解決問題,我現在就把你眼淚摻進來做成藥,給你言哥哥塗上。”
淩芷一聽立即就不哭了。
淩信道:“他不跟你說,就是怕你哭。盛泉挾持你的時候,我卸了他一條胳膊,但是北寰言卻是抱着你從招靈台掉下來的。多虧下面有厚厚灌木叢墊着,不然他何止隻斷三根肋骨一隻胳膊。”
淩信講到這裡,停下手中的動作,目光沒有焦點沉默了許久,才回身面對淩芷,收斂了他平日的那些玩世不恭,第一次認真地對淩芷說道:“小芷,今年你就十四了。再過一年就及笄,是可以談婚論嫁就是大姑娘了。娘親、爹爹從來沒有逼你學過什麼東西。薛燦那小老頭更是疼你舍不得你吃半點苦——可你要知道,我倆都是學醫的。即便是我們師從神醫谷,神醫谷在江湖上被人奉為長生殿,我們也有做不到的事。我們無法讓人起死回生。”
淩芷抿着唇。
淩信繼續道:“其實你言哥哥傷得很嚴重,你應該看得出來。如果不好好照看,我也不敢說他陽壽幾何。他現在每天夜裡胸口疼得睡不着覺,我……實在無能為力,隻能讓他硬熬着……”
講到這,即便是吃慣了習武苦頭的淩信,眼角也帶了些濕潤。
“哥哥,别說了。”淩芷低着頭,“我以後再也不貪睡貪玩了。言哥哥的身子我會好好照顧的。”
說罷她又抱起一堆藥罐往蔚兮堂跑。
再去的時候北寰言又睡下了。
夜裡疼得睡不着,白天好些才能勉強睡會。
淩芷輕手輕腳地進去,把藥罐放在桌上,又輕手輕腳地繞過屏風,到床榻邊看着北寰言睡顔。
這一年,北寰言已經完全褪去了幼時圓嫩的臉龐,完全成為一個俊雅的少年了。
臉邊原本圓鈍的下颚,都已經開始有了棱角。
淩芷目光落在北寰言脖頸上那條幾乎微不可見的劍傷。
與她脖子上的傷痕在同樣的位置。
明明哥哥早有埋伏,為什麼言哥哥還要自己劃自己這一劍呢?
淩芷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北寰言脖子上的那道傷疤。
言哥哥,我能不能這樣自作多情一下?是不是因為盛泉傷了我,你很愧疚。所以你也要在自己脖子上同樣的位置劃出一道傷痕,還給我?
言哥哥。
沒有人可以替代你在我心裡的位置了。
可我,還是一個學什麼都半吊子的笨蛋。
這樣的我,怎麼配得上你呢?
言哥哥,你能不能等等我。
等我到二十歲就好了。
我一定好好學醫術,我會照顧你的餘生,我不要你因為我折了陽壽。
言哥哥。
我喜歡你,真的真的好喜歡你啊。
淩芷望着北寰言,垂眸之間落了一滴淚在北寰言的指尖。
我以後再也不哭了。
淩芷輕輕地爬上床,摻雜着一點點私欲與害羞,輕輕地吻了吻北寰言的唇角。
然後又飛一般地逃跑了。
北寰言睜開眼,望着窗簾許久,才回過神,輕輕地摸向方才淩芷吻他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