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桐從袖籠裡伸出了手，大概是打算拉她一把。

月心偷偷看了一眼他的手，那是一雙讀書人的手，修長幹淨，似是有着淡淡的墨香味。

月心不着痕迹的把自己那雙粗糙、長滿裂痕的手縮進了袖籠子裡。對着他淡笑了一下，她笑起來的時候，眉梢眼角都是皺紋。

她以為他來接她回家。

在外面待了一夜，很多事情也想開了。若是他來接她，她願意跟着他回去。等着她靠近了他，四下裡無人。

他忽而道，“我們和離吧？”

說着話的時候，他深邃的眸子滿是嫌棄，如同急于丢掉一件自己不願再穿的衣服。

月心的身子一抖，面色發白的看着蘇桐，似是哽咽的聲音道，“阿桐......”

蘇桐身子快速的往後退了一步，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月心的眼圈紅了，她一把抓住蘇桐的胳膊，哽咽道，“阿桐，我的生命裡隻剩下了你。若是沒有了你，我的後半生該怎麼過啊？”

蘇桐低頭看到了月心那雙粗糙的、滿是疤痕的腫手，趕忙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月心似是感受到他的嫌棄，不敢再拿手碰他了。隻是越發哽咽，幾乎哀求的語氣道，“嫁到蘇家這麼多年，盡心盡力伺候婆婆，努力養家糊口，月心自認對得起蘇家。怎麼是這個結果......”

月心說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了。

若不是月心，他們全家幾乎都餓死了。月心不僅是他的妻子，還是他們全家的救命恩人，終究是有一絲溫度的。

“我會寫一封和離書，隻說是你因為婚後這麼多年無所出，感覺對不起婆家，自願和離。這樣你還可以再找一個合适的人家。”他聲音中滿是施舍。

他感覺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畢竟對一個女人而言，被婆家休回來。要麼以死明志；要麼老死家中閉門不出；再嫁是妄談。世人的指點刻薄往往會逼死被休的婦女。

若是這樣和離，最起碼救了她一命。

蘇桐義正言辭的道，“和離書我會找人替你代簽了，你以後不要再進蘇家了。”

說吧，蘇桐不敢再去看冷月心傷心欲絕的臉，逃也似地離開了。

可是他沒有走幾步，身後的池塘便傳來‘噗通’一聲巨響。

“月心——”

月心從床上翻了個身，掙紮着睜開了雙眼。

剛剛那番感覺，就好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一樣，夢見了自己溺水，馬上要窒息之際，沉入深不見底的水底，又突然浮起來了。

也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又被閻王爺遣返回來了，僥幸撿回了一條命。

她正躺在一間狹窄的茅草屋裡，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棂射了進來，形成斑駁的光影。她伸出手，感受着那溫暖的陽光，她又活過來了。

外間，姐姐冷月蓮正在和母親說着話。

“這麼冷的天，月心什麼也不顧的就跳下去把他救上來了。差點要了自己的命。”

“蘇家上午的時候，已經來提親了。莫不是她早就看上了他？”

“若說蘇家那位蘇桐公子還真是不錯的，除了是外地人，窮了一點，好歹是個秀才。你妹妹又是個眼光高的，若是真答應了這門親事，對你妹妹還是個不錯的選擇......”

兩人大抵是以為月心還沒有醒來，雖然稍微壓低了聲音，但也不是耳語那般。兩人的談話聲順着門縫就絲絲縷縷的鑽了進來，鑽進了月心的心裡。

月心苦澀的笑了一下，剛剛以為自己在做夢，直到這接二連三的事——如同夢中那樣發生，她終于明白過來，她不是在做夢，而是活了，回到了曾經。

這老天爺為什麼還不放過她？

這一切為什麼要發生在救了蘇桐之後？

若是重生在這之前，她一定不會跳下水去救他，也不會搭理他，不會和他産生絲毫的恩怨。

許是躺在床上幾天的緣故，她翻身的時候，僵硬的床闆不自覺的發出‘咯吱’一聲，屋外的人聽到動靜，快速的跑了進來。

“心兒？”

“心兒？”

冷月心的姐姐冷月蓮跑的最快，走在最前面；體弱多病的母親潘氏走在後面，邁着沉重的步子，一下子就撲倒在月心的床邊，幾乎泣不成聲。

“你這個死丫頭，那麼冷的天，穿的那麼厚實，你竟然跳進那麼深的池塘裡，若不是那位蕭公子正好路過那裡，你恐怕小命都沒有了。”

冷月蓮似是也抱怨的道，“你還先救他上來，一個大男人，落個池塘還得别人去救，真是沒用......”

冷月蓮嗔怪的說着，并不住地看着她的臉色，再一次溫聲道，“你對他有點想法......”

潘氏一聽到這裡，立刻停止了哭泣聲，也轉頭看着月心道，“你救上來的那個蘇家，昨天就來提親了。今天還過來問你好了沒有。”

冷月蓮像是突然之間想到了什麼一樣，轉過身子進了堂屋，回來的時候，懷裡抱了一個白色的磁瓦罐。

“據說那個蘇桐公子賣了自己一支祖傳的毛筆，才換來這些銀兩，買了一隻母雞，特意炖好了雞湯送過來的。現在還是熱的，你趁熱快喝吧。”冷月蓮說完，便把那個白色的磁瓦罐放在了床頭的櫃子上。

冷家一家四口人，爹爹冷玉強常年在外乞讨，一年能回來兩三次，娘親潘氏因為年輕的時候糟蹋了身子，人不是很老的時候，身子骨便不行了。

一家的重擔幾乎就落在姐姐冷月蓮的身上，冷月蓮早已經到了找婆家的年紀，村子裡同齡的姑娘孩子都好幾個了。

她的婚姻八字還沒有一撇。她必須不停地勞動，才能讓家裡的人吃上一口熱乎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