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秋高氣爽。

車隊從開陽出發接連走了三日，終于抵達了京城。

安甯撩開車簾，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景色。她已有數年不曾返京，看着一切都覺着新奇。

淩雲州地處大甯和赤刹海的邊界，街上總能看見穿着各種民族服飾的外部人。而京城入目所及皆是甯人，他們大都衣着光鮮，舉止有禮。街上女子也不少，貧家女子和商戶女子為了生計不得不抛頭露面，大家閨秀則矜持地戴着遮面的面紗，出入乘行馬車。街上也有不少人騎馬而行，但騎行者皆為男子。

雖然安甯返京是要去保國公府，但她是顧家的女兒，按照規矩先回了顧家。

袁氏得了消息，一早就派盧忠去了永興門處候着。馬車到了顧府大門前，門外還候着兩個嬷嬷，一個是袁氏身邊的管事嬷嬷盧嬷嬷，一個是長房大娘子身邊的管事嬷嬷劉嬷嬷。這些年袁氏安養着，把管家大權盡數交到了長房兒媳蘇婉儀手上，如今府裡主事的人是蘇婉儀。

等到馬車停穩，兩個嬷嬷互相謙讓着下了台階。劉嬷嬷慈愛地看着安甯：“二姑娘安好，經年不見，二姑娘長這麼高了！”

盧嬷嬷笑着接話：“聽說二姑娘要回來，老太太好生高興！這幾日一直盤算着日子，今兒早早就吩咐盧忠出門，就怕錯過了接姑娘的時辰！”

安甯同兩個老嬷嬷問了安，同劉嬷嬷道：“我先去同祖母請安，再去大伯母處問好。”

“應該的應該的。”劉嬷嬷笑道，“姑娘盡管去，這邊車隊有我看顧着，保證安排得妥妥帖帖！”

安甯謝了劉嬷嬷，帶着白蔻和沉香随着盧嬷嬷進府，去鶴延堂向袁氏請安。

袁氏幾年沒有見着安甯，自然是稀罕得厲害，拉着她細細問了又問，問了顧林書和李月桦，又問了她的兩個弟弟顧文裕和顧文星，言語中對兩個孫兒沒能一起回京非常遺憾。

正說着話，盧嬷嬷來報：“大姑娘來了。”

門口的丫鬟打起簾子，進來一個和安甯差不多大的姑娘。這是長房顧林顔和蘇婉儀的嫡長女顧珂柔，她年長安甯半歲。她長得眉目如畫，看着十分溫柔娴靜。她先規規矩矩同袁氏問了安，這才看向安甯：“妹妹安好。”

安甯起身回禮：“大姐姐安好。”

袁氏這些年身體大不如前，和安甯說了會兒話已經覺着有些疲乏。見着珂柔過來，笑着吩咐：“你來的正好。我就不留甯兒在這了。你們姐妹也有好幾年不見，帶你妹妹去你那兒說說體己話去吧。”

珂柔應下，拜别袁氏領着安甯出門。

“二叔二嬸雖然一直沒回來，霞蔚閣娘一直讓人收拾着的。”顧珂柔邊走邊同安甯道，“聽說你要回來，娘這幾日又令人裡裡外外徹底打掃了一遍，用的也全都換了新的。正房東暖閣布置好了讓你住，你去看看，若是有什麼不滿意的言語一聲，讓下邊人趕緊更換。”

安甯道：“有勞大伯母了。我過幾日要去保國公府，倒也不必這麼麻煩。”

顧珂柔扭頭看了安甯一眼，神色間有幾分不贊同：“既然回了京，理應住在自己家才是，作何要去外祖家？”

安甯知道自己這個姐姐，年齡不大性格卻十分古闆，為人最是方正守規矩：“我這次回京不是來玩的。外祖母從宮裡請了個教養嬷嬷，娘送我過去，是為了學規矩。”

顧珂柔聞言這才點了點頭：“若是這樣，那倒說得過去。”

兩人一路行來，安甯四處打量：“府裡是不是翻修過了？”

“修過了。”顧珂柔道，“前幾年大動了土木，霞蔚閣旁邊的院子整個推倒重建，如今取名叫鐘書閣。家裡用不了這麼多院子，鐘書閣做成了書苑，裡面荷花池的水同城外的流水用暗渠引到了一起，養了不少錦鯉。”顧珂柔提醒道，“如今鐘書閣做了祖父的書苑，平日裡有不少外人出入，你若不小心碰上了就去亭子或者回廊隔間裡避一避。”

安甯不解：“哪兒來的那麼多外人出入？”

“都是祖父的學生。”顧珂柔道，“如今還有父親的同僚和學生，時常到家裡來拜訪祖父和父親請教學問。有時祖父會留人在那處，三五日七八日都有。他們雖然都是守禮的君子，咱們自己也要注意回避。”

顧珂柔領着安甯到了霞蔚閣院門口停下了腳步：“你自己先進去看看，有什麼不妥帖的就告訴下面的人一聲。我還要趕着去上古琴課，這會兒就不陪你了。等送走了先生，我再來看你。”

安甯謝過大姐姐，目送她離開，這才轉身進了院子。

這原是她父親顧林書的居所，顧林書遠去淩雲州之後，這院落便一直空着。這麼多年沒有住人，除了院子角落裡苔藓的痕迹重了些，别的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可見蘇婉儀一直很用心。

安甯帶回來的行李劉嬷嬷隻擡了兩個常用的箱籠在堂屋裡放着，這會兒白蔻和沉香正在整理，床上幔帳、枕頭、被子褥子都是新做的，漿洗得幹幹淨淨還帶着陽光的味道。房間窗明幾淨，屋角花瓶裡插着早上新剪下來的秋海棠和金桂，滿屋馥郁芳香。

安甯查看了一番，起身去青木居給蘇婉儀請安。

她順着甬道走進梅林，打算抄近路穿過花園去長房的院子。剛到荷塘邊，就看見一個青年正站在那處，伸長了脖子打量着湖面。他一手扶着身側的假山，一手握着一根長長的樹枝，他探出了身子想去夠湖面上的什麼東西，又害怕摔下去，正在那裡左右為難。

安甯停下了腳步。這人看年齡約莫十六七歲，面如冠玉，身上穿着一身淡青色的文袍，袍子外面罩有一層透明的細紗。安甯想起了先前大姐姐的叮囑，方才還說若是見着外男要避一避，扭頭就遇上了。隻是眼下花園四處開闊，最近的庭閣在湖心，此時那青年已經察覺到有人，扭頭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來。

雙方都已經看見了對方，安甯索性大大方方的上前。白蔻和沉香留在院子裡整理房間，她隻帶了個使喚的小丫頭出來，而面前這青年則是孤身一人，不見身旁有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