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言松開手,小丫鬟的屍體緩緩地沉了下去,慢慢被湖水吞沒。
他将她抱住,感覺到她在他懷裡不停地顫抖着,她的臉上全是驚懼的淚水,他輕聲安慰:“别怕。”
這是一個夢吧?
這一定是一場夢,是一場深沉混沌的噩夢。
安甯看不清東西,四周圍的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層深灰色的濃霧,濃霧裡的人臉影影綽綽,聲音從極遠的地方傳來,懵懵懂懂無法聽清。
曹婉焦慮地看着太醫,等他診完脈問道:“甯兒如何了?”
“縣君落水受了大驚吓,又被寒氣侵體,如今憂懼在心,神魂不甯。”太醫皺眉捋着胡子,“老朽需得好好斟酌一下藥方,如今先要甯神驅外邪,這幾日要好好靜養。”
曹婉看着在床上不斷顫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的小孫女,心如刀割一般:“有勞大人。”
太醫道:“縣君今夜恐有高熱之虞,老朽便在此守着,老夫人盡可放心。”
外間裡沉香和白蔻跪在地上,于嬷嬷面如寒霜:“你們怎麼守的姑娘?”
白蔻叩首在地不敢說話,不斷地流着眼淚。
沉香磕了個頭道:“嬷嬷,白蔻被大廚房的人喚走了。我陪姑娘去的後湖,到了木亭姑娘想吃我做的桂花糯米糕,吩咐我去做。我怕她一人不安全,路上便叫了個小丫鬟過去陪她。等我再去時,就見姑娘暈倒在湖邊。幸好那處水淺,又有樹根挂住了她。”她後怕地叩首在地,“是我的疏忽,請嬷嬷責罰!”
“嬷嬷。”外間進來了一個管事婆子,壓低聲音在于嬷嬷耳邊道,“還沒找到人,眼下請了水猴子在湖裡打撈着,那邊說最快怕也要兩日才有消息。”
于嬷嬷歎了口氣:“造孽啊,這麼冷的天,就是撈到人也沒了。”她看向白蔻和沉香,“你們二人先起來好好伺候着。等姑娘清醒了,再做計較。”
白蔻抹着眼淚起身,和沉香一起進了内室。
安甯一時身上極熱,像是置身在火焰裡一般,燒得她肺腑都要成灰,一時又覺得極冷,感覺被人挪進了冰窖,那寒意如千萬利針紮着她的每一處肌膚,讓她渾身顫抖。
木船上伯言捧住她的臉,用拇指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低頭啄了啄她的唇:“别怕。”他抱起她走到船頭跳進湖裡,冰冷的湖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她恐懼地牢牢摟着他的脖子,他屏住氣息将她推到岸邊,低聲囑咐:“我走了你便去求救。”
木船慢慢離開了湖岸,濃霧從四面八方漫起,吞沒了小船、吞沒了湖面也吞沒了她。
白蔻見安甯在抽搐着,按照太醫的吩咐牢牢地按着她的手,忍不住的落淚:“姑娘這是怎麼了?”
太醫掰開了安甯的嘴巴,往裡塞了一根軟木讓她咬住,防止她咬傷自己:“高熱驚厥。你們好好按住她,老朽要施針。”
沉香上了榻,跪坐在安甯另一側,她沉着地壓住安甯的另一邊胳膊和身體。太醫神色嚴肅出手迅疾,額頭隐見汗珠,小半個時辰後安甯的狀況好轉,他這才長吐出一口濁氣,扭頭問白蔻:“勞煩姑娘去小廚房看看藥熬好了沒有,若是好了端來給縣君服下。”随即又囑咐沉香,“今夜要好好守着縣君,她汗透了衣裳便替她更換寝衣,仔細些不要再受風。明日若是退了高熱,便當無虞了。”
天明時雪停放了晴,幾隻麻雀在窗外吱吱喳喳叫個不停。幾絲天光從琉璃窗戶透進室内,白蔻累極,伏在桌子上睡着了,沉香還坐在床邊,不知疲倦地拿投了水的毛巾替安甯輕輕擦着手心腳心退熱。
安甯覺得身體舒服了很多,從無止境的噩夢裡緩緩醒來。大床的幔帳沒有放下,她睜開眼便看見了透進來的天光。沉香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姑娘,你醒了?”
她看向沉香,覺着自己身上沒有一絲力氣,一開口聲音沙啞難聽:“我怎麼了?”
沉香細細地替她蓋好被子:“你落了水,受寒受驚發了一宿高熱。不過太醫說了,今兒個一早隻要能退熱就沒什麼大礙。”
她眨了眨眼睛,猛然間伯言捂住小丫鬟的嘴、他按着小丫鬟的頭不許她浮出水面、小丫鬟拼命求救掙紮的畫面如潮水般襲來。她猛地坐起身,用力抓住沉香的手腕,面色蒼白翕動着嘴唇:“那個丫鬟!那個丫鬟呢?”
白蔻聽見安甯的聲音睜開眼睛,欣喜地撲了過來:“姑娘,你醒了?!”她摸了摸安甯的額頭已經退熱,“我這就去告訴太醫!”說罷風一般轉身跑出了房間。
“府裡請了水猴子,還在打撈着。”沉香看見安甯眼睛裡深深的驚懼,開口安慰,“姑娘,我們賣身到府裡,早就做好了準備,生死由命。不知道多少做下人的,不被當人看待,過得連畜生都不如。國公府待我們極好,若是能救你,一命換一命大家都是願意的。”
“不。”安甯流着淚搖着頭,“是我害了她。”
沉香眼裡浮起了憂慮,待要再勸,白蔻帶了太醫進了内室,她隻得作罷。
曹婉聽說安甯清醒也趕了過來,心疼地握着她的手打量着她:“你這孩子,好端端地,怎麼會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