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最後一日,春風送暖,日光明媚。
怕今早時間不夠用,早在昨個晚上,家仆便将需要帶走的東西打點好了,隻待第二日裝車出發。
知曉是在洛陽的最後一頓餐飯,一家人都用得緩慢悠哉,似乎想用心感受這最後的時光。
在洛陽待了那麼些年,多少都有些感情了,就算是原本在各自故鄉長大的崔硯和荀夫人,眼下都有些不舍。
但人生哪能事事如意,他們崔氏能這樣也算是圓滿,一家人和和樂樂的,就算是不要那高官厚祿又如何?
崔家人的心性還算是淡泊,若是放在那等以權勢為畢生所求的人家,怕是要一蹶不振。
令儀今日的胃口意外的不錯,還多用了幾個糖餅,外加小半碗肉羹。
回到自己屋子裡,屋内已然空空,隻有交代過不用碰的七弦琴還擺在琴案上,怕被仆從經過帶起的灰塵染上,上面罩着一層軟細的絲緞。
這是令儀心愛之物,自然由她親手帶走。
這把琴由桐木打造,通體漆色為玄,有七弦,通體亮澤無瑕疵,是洛陽制琴大家公孫大師親手打造,整個洛陽乃至大晉隻有這麼一把,還是十年前阿父見她喜歡琴,特地登門求取的。
琴以娛心,撫琴者奏琴多能沉心養性,撫平心緒。
令儀本就是個愛靜的性子,琴最合她意。
而阿妹就同她不一樣了,性子活脫些,喜愛琵琶,時常邊彈邊舞,還揚言以後要尋個與她一樣熱愛琵琶的郎婿。
令儀每每聽了,都是嗔她心急,不過才十三四歲,就說上郎婿了。
令儀動作輕柔地将琴套進同樣是絲質的琴袋中,令儀站在門口,回望了一下空蕩蕩的屋内,面上也難免劃過了一絲怅然。
“走吧,回清河。”
鹿鳴也小小難過了一把,眼中帶着隐約淚意,既是為自己即将遠離洛陽,也是為她家女郎。
崔家那樣好,不應是這樣的結局。
洛陽主街上,崔家的車馬浩浩蕩蕩地行着,隻需一眼,便知是搬遷。
鑒于阿父不是什麼矯健兒郎,加上近來還染了風寒,便沒有騎馬在側,而是同妻子荀氏乘一駕犢車。
令儀和弟妹是女眷孩童,自然也是乘着犢車,人多了擠得慌,阿嫂便帶着兩個三歲的龍鳳胎侄兒乘另一駕車,攏共三駕犢車,帶着後面十來輛運貨品的馬車,還有一側騎馬行在兩側的兄長和義兄,一家人不可謂不紮眼。
崔家立足洛陽多年,無論是為官還是為人,都得世人贊歎崇敬。
年少時,崔硯初入官場,那時候先帝還在,初見崔硯,便贊其清秀俊雅,文士風流,可堪大用。
先帝此話不假,崔硯仕途幾十載,赢得民心贊譽無數。
知道崔家今日離開,一傳十十傳百,洛陽城的百姓紛紛出動,夾道相送,目露悲切。
世上再難能有赤心為民的門閥世家了,崔氏這番一走,他們怎能開懷?
令儀在犢車中,不時聽到外面不舍的送别話語,心想阿父一定也十分動容吧。
然就算民心再如何不舍,但崔家終究要離開,人潮湧動着,直到城門處。
崔家離開的消息也被送到了皇宮裡,彼時元甯帝剛下朝,準備去長春宮用個飯,聽到田樊過來将這個消息告訴他,元甯帝神色一愣,走路的步子都緩了許多。
“知道了,先用飯吧。”
田樊小心翼翼地應了一聲,縱使自己跟了那麼多年,也難以摸清陛下此刻是何種心情。
洛陽城北,伊水河畔。
往日還算清淨的渡口,今日因為有崔氏的到來而熱鬧非凡。
不僅是崔家上下,還有許多來相送崔氏的家族。
謝氏與崔氏是姻親,這日自然是要過來的,不僅是家主會盡一份往昔情誼,還會帶着家中小輩,比如說幾個子侄和家中女郎。
阿嫂謝妙言便有不少姐妹,此刻也都來相送了。
崔氏如今返回清河,遠離政治中心,家中始終會對阿嫂這個謝家女愧疚。
換到阿嫂的角度,本以為嫁到了崔氏,覓得了一個千好萬好的郎婿,日後一定是前路坦蕩,未來可期,卻不想一朝陷落,要跟着崔氏一起一落千丈,回到清河郡蹉跎餘生。
這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大概都是落差極大的,因而,當家中定下歸清河的日期後,曾讓荀夫人去暗示阿嫂若是不舍洛陽,可以不跟她們回去,歸謝家便是。
簡單來說,便是可以同意阿嫂絕婚。
當晚,阿嫂便哭着拒絕了,态度堅定地言說要與崔家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