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耳畔監控心率的儀器發出的有規律的提示音越來越清晰,阮萌萌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是她第一次打麻藥,感覺像是睡了個深度的無夢好覺,這會兒剛蘇醒,眼神中還有些懵懂。
又過了好一會兒,阮萌萌的大腦終于恢複了清明,她慢慢轉動眼珠,四處打量一圈,意識到自己正躺在蘇醒室中,隻是周圍的床都空着,除了不遠處有個身穿藍色護工服的身影正躬身忙碌外,再無旁人。
擡眸看了看正前方牆上的壁鐘,時針已經走過了“5”的位置,阮萌萌愣了愣神,驚覺自己竟睡了兩個小時。
來之前她就在網上查過,無痛腸胃鏡檢查,若順利一般四十分鐘左右就能結束,而她這超了整整兩倍的時長,怎麼想怎麼詭異。
緩緩動了動手指,确認麻藥的作用散了大半後,阮萌萌緩慢坐起了身,拿起床頭放着的外套和長裙,小心翼翼得挪動着地去了更衣室。
等她走出檢查室,一眼就看見了自家小助理林杏。
小姑娘孤零零地坐在已空無一人的家屬等待區,一臉愁苦。
林杏聽見動靜便警覺擡頭,見是阮萌萌,趕忙起身迎上前,朝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萌萌姐,你做完檢查了啊。”
阮萌萌應了聲,剛想說點什麼,導台那邊就有護士喊道:“阮萌萌——阮萌萌的家屬在嗎。”
“在!”林杏立刻探頭,高聲應答的同時越過阮萌萌快步朝導台走去,阮萌萌愣了愣,不知為何竟覺得小姑娘在躲着自己。
落後幾步跟在林杏身後,聽見護士朝她交代到:“去樓下交錢,剛取的标本要送去做大病理。”
說話間小護士沒什麼表情地塞了一疊檢查單進林杏手中,“交完錢後,确定病人沒什麼不适就可以回去了。”
林杏将頭點得如小雞啄米,扭頭看向阮萌萌時又換上了那張堪比哭喪的笑臉:“萌萌姐你坐這休息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也不等阮萌萌回答,直接快步朝電梯的方向走去。
阮萌萌本想和她一起去,可誰知林杏如臨大敵,緊張得眼淚竟然都快出來了,捏着那疊單據的手明顯有些用力過猛,似乎生怕被自家領導搶了過去。
阮萌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得放棄了一同前去的念頭,淺淺後退一步,朝對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示意早去早回。
林杏明顯松了口氣,恰逢電梯來了,便快步閃身該走了進去。
阮萌萌安靜地看着那小巧慌亂的身影竄進電梯,消失在視線中,覺得在自己睡着的那期間,一定出了點和她有關的狀況。
阮萌萌下意識伸手去摸口袋裡的煙,又想起這是公共場合,擡眼看了圈,找到安全出口的标志後正準備過去,就聽見身旁再次傳來打印機吐紙的動靜,以及護士冷漠的聲音:“對了,這還有張阮萌萌的檢查報告,剛漏掉了沒給你們。”
阮萌萌順手接過道了謝,目光随意地掃過這張薄薄的A4紙,腳步沒停地朝安全出口踱步而去。
……
坐在安全通道的樓梯間裡,阮萌萌的膝頭規規整整地放着那張報告單,雙手插在大衣口袋中,右手掌心裡抓着的是一支被捏得皺巴巴卻最終沒被點燃的煙。
也不知是不是麻藥的影響還沒徹底散盡,此刻的阮萌萌隻覺得腦中如接收不到信号的老舊電視一般,恍惚間亂閃得厲害。
日影西斜,過了下班時間,醫院裡來來往往的人卻絲毫不見少,偶有等不及電梯的醫護或病人家屬經由樓梯上上下下,卻沒有人對坐在這兒的阮萌萌投以眼神。
——無非是拿到了自己或親人不太好的檢查結果,一時間接受不了罷了。醫院裡這種情況太過于常見,身處其中時,人的同情心都淡薄了幾分。
阮萌萌擡頭,目光順着一旁的氣窗飄向那在寒風中飛懸着打滾落下的枯葉,下意識地攏了攏身上的羊毛呢長外套。琅州是沒有秋天的,昨日通勤路上她看的還是花紅柳綠吊帶小短裙,而不過一夜的功夫,大家就紛紛裹上了厚厚的冬裝,枝頭隻剩了些顫顫巍巍的蕭瑟枯黃。
聽說今年冬天特别冷,也不知道這些熱帶生命能不能抗住這三十年難得一見的寒流,活到下個春天。
輕歎一口氣,阮萌萌收回了思緒,她垂眸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檢查報告:“……循腔進鏡至距□□約23cm,可見一菜花型腫物,占滿腸腔,内鏡無法通過,腫物表面充血、糜爛,呈粒狀及輕分葉狀,于腫物表面取活檢多塊送病理……”
這段話阮萌萌讀了很多遍,她已經能熟練背誦了,雖然隻是份檢查取樣報告,很嚴謹地沒跳過等病理結果出來這一環節就直接宣布這玩意是什麼,但阮萌萌看着這上面的遣詞造句,再聯想到剛剛小助理的态度,她連上網查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原來身體出現疼痛,真的是因為它在向你求救啊。
阮萌萌自嘲般笑了笑,也是活該,這半年來她陸陸續續出現三四次原因不詳的腹痛,可每次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即便腹痛來襲時蜷縮着手指頭都動不了一根,心裡想着等她能動了一定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可痛感隻要一緩解,那就是“來日方長、改天再看”。
直到今年公司安排體檢時,林杏想到她平日時常腹痛,自作主張給她填報了這個胃腸鏡項目,而她正好剛完結了一個項目有點空閑時間,這才順水推舟,來做了這個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