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台近月花近樹,不辭人間留不住……”
二皇子漸行漸近。
我倒數着時間等待,小徑消失的盡頭,另一個人影緩緩走了過來。乍然間看不清那人面容,但憑那般嬌軟纖細的身段來看,像是女子或少年。
最重要的是,他懷裡抱着一件兔皮鼠灰色襖子。正是我特意從張素素那裡讨來的“标志”。
我向素素讨要她不要的衣服,就是想用它作為一件張小姐的憑證,混淆視聽。夜間幽會,天色昏暗,外加一件素素故衣,二皇子一個腦熱,就容易小頭指揮大頭,将老五認作老婆。
五皇子有個睚眦必報狗都嫌的脾氣,不明不白被親二哥糾纏一番,肯定咽不下這口氣,趁機讓二皇子吃些苦頭事小,抖摟出去搞丢二皇子的臉面才叫好事成雙。
我素來相信,任何競争都如逆水行舟,再努力劃槳——也是要退的!開玩笑,人力怎麼能跟水力比呢?反正沒能力安裝馬達發動機,不如把對手的船底兒都鑿漏。
惡心對手,遠比擡高自己來效顯著。
思來想去,愈發感到此計甚妙,有頭有尾。不愧是我!
果不其然,二皇子見衣思人,抹了一把梳得闆闆正正的頭發,闊步迎上去,溫聲道:“可算來了,我從方才起就等着你呢。”
這一句出口,在場的三人各不相同地愣了一下。
“你……等我?”對方聲音青澀而沉頓,顯然不是張二小姐。
二皇子猶疑不定地蹙着眉頭。
抱着衣服的人退了半步,大抵沒想明白為何忽遇趙風遠。我也咬着手指甲滿腹問号,為什麼準時出現的人不是五皇子,而是另一個人呢……
視線漸漸适應了角落裡暗淡的光線,那窈窕身姿的主人面容愈發清晰起來,白淨清秀一張臉,眉吃驚地上挑,嘴巴向一邊撇,嘴角酒窩凹了一個坑。
我去,怎麼是江伯永啊?
荷花池内已沒什麼芬芳蹤影,幾株慘敗的枯枝伫立水面,倒讓池塘顯得更加清雅空曠。微風拂過,波光粼粼的湖面生機勃勃。
我的大腦諸多區域在此刻一下子被打通了。
今天為了将幾家名門望族糾集一處,讓二皇子丢人丢一波大的,我特意設置了宮宴請客四方,還捎帶着給那名與周怡堂相好的公子遞了邀請函,以便創造合适的人員為绯聞造勢。
不過,既然明面上是宴請世家望族子弟,江伯永這樣重要的身份自然不好忽略。我也邀請了他和其他地位顯赫的無關人員參與了宴會。
萬沒想到,這麼平常的一步禮節交往卻産生了蝴蝶效應。
我借給五皇子那件披風氅子最終落到了江伯永手上,可能是老五想托他轉交給我。
那麼相應的,我原本設計借五皇子之刀殺二皇子于社死的目的,至此也落了空。
老五老二同為皇子,能下場雙雙手撕彼此。但江伯永與趙風遠是君臣,這就另當别論了。
“怎麼是你?”二皇子的瞳孔鎖定在江伯永身上震顫了好一會兒,怎麼也無法接受這個結果,伸手推江伯永往路外趕。
江伯永向前走了幾步,又轉身回到了荷花池邊:“不對啊,二殿下,你趕我,我幹嘛就要走呢?”
二皇子對這壞了他好事的後生恨得咬牙切齒,但男女之間私下幽會畢竟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他支支吾吾說不上來,眼神冷不防落在江伯永懷中的衣服上,瞳孔驟縮,察覺出不對:“你怎麼有這身氅襖!”
“别人給的呀。”江伯永傻小子不怕事地追問,“怎麼啦殿下?您怎麼在這兒呆着,蚊蟲又多。”
“别人?哪個别人……”二皇子肯定想多了,并且越想越多,好半天氣得一跺腳,“本宮來此等人!”
“那不正好?我也來此等人。”江伯永一臉懵懂,繼續向荷花池走,池邊有一座長石凳,他自然而然坐下,“殿下,你等你的人,我等我的人,這有什麼相幹的?”
二皇子擋住了他,說:“大膽!你怎敢……”
他說到一半頓了一下,似乎是突然想明白自己堂堂皇子何必與一個靠着老子在前朝挂虛職的散官理論。
二皇子很無恥,想通之後,他幹脆直接用身份施壓,讓江小公子“滾蛋”。
“那……那好吧,走就走。”江伯永感受到了朝廷流氓的威力,嗫嚅片刻,頂着白裡透紅的臉蛋,漸行漸遠。
“把這給我!”
臨走前,二皇子還不忘一把将江伯永懷裡抱着的衣裳奪了去。
我看着小江離開的背影搖了搖頭。
這孩子還是太嫩,為人處世老實巴交的。殊不知很多事并不會按照表面看上去的道理運轉。
就比方說他與二皇子狹路相逢,二皇子明顯比他更着急,那這時候就不是誰官大說了算,而是誰不急誰是大爺的。
江伯永走遠之後,二皇子像鬥勝了的公雞,昂首走向他勝利後得來的領地。他撩起衣擺前袍,在石凳上坐下,然後小心把絲綢衣擺在膝蓋鋪開擺好。
上心的樣子讓我都有點兒心疼了。
也罷,今天要不别折磨他,讓他靜坐放鴿子就好。
沒有老五暴揍揩油老二的好戲看,我準備打道回宮睡覺了。
然而剛轉身一半,腳步聲起,暗香浮動,蕭荷疏影搖曳,花園小徑的另一頭出現一道身影。
我未旋完全的身子又勤勞地趴回了假山石後,順着孔洞朝那邊張望。
剛坐下的二皇子眼中再度燃起希望,又黯了黯。有剛才的烏龍做前車之鑒,他這回特意定睛巧了一番,确認那來者是個女人,身着一條男子斷不可能穿的粉黛色羅裙,腰間挂三副金銀蝶花鍊,走起路時叮鈴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