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實,說不出幾句真話。”我評價道,并且擡膝對着他腿窩頂了一下。
西洲年的表情從難以置信轉為慘白,瞳孔輕微地震顫着,支撐不住脫力,卻被我捏着下颚生生鉗着,倒不下去。
“哈……”他艱澀地呼吸着,他的脖頸和下颚一起一伏,貼合在我的虎口與掌心時,那樣嚴絲合縫。
仿佛他尖削的下巴是一尊雕塑好的工藝品,而我的手臂是為他打造的底托。
我并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夜色中彌漫出一陣濃重的血味,就連厚重的衣物熏香也掩蓋不住。
我覺得古怪,放松了一些對他的控制,這才發現圍繞在他小腹那一片殷紅色,不是刺繡的紅牡丹。
他受了傷,不僅是肩頭那一劍,小腹也有創口,細微的牽扯使得血漬一絲絲從他繡着五彩花紋的衣袍下透出來。
他卻還在笑。
“公主……疼啊。”
“證據,他是關鍵證據。他不能死。”公關像念咒一樣在我腦海中說着。
“活該。”我罵了西洲年一句,放開他。
他趴在地上,栩栩如生地靜默了許久,擡起上挑的眼,睨我一下,明媚地笑了:“你這麼生氣,是不是因為我那時抛下了你?”
我不置可否。心中在困惑另一件事情,我突然想起來,江伯永适才去人群中找他了,西洲年是怎麼跑到這邊來的?
他終于恢複了一些力氣,一點點地靠自己直起身子,垂眸看向自己肩頭汩汩地湧出大股的鮮血,擡手用衣角撕下的幹淨綢帶塞住,态度冷漠,動作又輕慢閑适,簡直不像是處理自己的身體。
他嘴上還在胡言亂語:“那麼,你一定非常在乎我,你在責怪我。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你心裡已經想過我很久了。”
“随你怎麼想。”
我們站在鼓樓的圍欄邊,居高臨下,能夠清楚地看到滿城金鱗甲,皆赴此處來。
擊鼓有了效果。
軍令有言,上京城内禁軍衛隊,無論何時接到鼓樓傳訊,都必須在第一時間予以響應,否則金吾将追查起來,他們會丢一條絕無僅有的小命。
當然,對羽林衛的責罰如此嚴苛也是因為此支隊伍責任重大。
如果哪一回,他們護駕不及時,那麼就有可能換作皇帝或者其他要員丢一條僅此一次的小命。
西洲年明白我在看什麼,識時務者為俊傑,西洲年是俊傑中的俊傑,他懂得審時度勢,挑什麼最适合此刻的話。
“公主,留我的命,我對你有用。”禁軍将至,大局已定,西洲年言簡意赅地自保。
我掰着他的臉,讓他沒有躲閃的餘地。頑劣作祟,忍不住逗他:“西洲年,你現在後不後悔剛才為我擋一災呢?”
西洲年啞然失笑,反而問我:“公主,那麼你呢?”
你當初後悔救我嗎?
……
西洲年說。
西涼有一種蟲,通體鮮紅,極似朱砂。
這蟲最為價貴,能做胭脂、染紗,卻不好飼養,因為它倔。為人所困,則不飲不食,不鳴不啭,甯可投于火焰氣盡而亡。
我睜開眼,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找你。
……
我隐約明白西洲年是在暗喻他與他背後的人,不禁詫異,調笑說:“原來我是火坑……你竟然這麼恨你的造物者,甯肯投身于我,來背叛他嗎?”
“背叛?”西洲年不置可否,“我隻是覺得,如果真的要選一處死,甯肯死在你的手上。”
我一時恍惚。
事實證明人和人交流時不能靠得太近。
西洲年嘴角得意地噙着生機。我晃了下神,突然發現此時我們之間的方寸有些混亂。
常言道,距離産生美,可見說這話的人沒見過多少美人。對于漂亮的人,你絕不能看得太仔細,尤其不能湊到眼前,細細地瞧他們的眼睛。
否則無論他說什麼,你都很容易相信。因為你會陷進去。
就像現在一樣。
我的心神不争氣地皺縮成一團,像承受不住考驗的薄紗被抽絲剝繭。
但好在我記仇,并且小肚雞腸最終戰勝了善良,我遺留的怒意經醞釀後更盛。
我想,我果真不會随便冤枉人,西洲年活該挨揍。
從前我心慈手軟,才會放走這個禍害,今後長了教訓,就該把他關起來,囚禁在對影宮。
仿照大漢的優良傳統,讓胡夷俘虜被迫能歌善舞。一三五學彈琵琶,二四六唱曲子給我聽。
不過這都得等到活着回宮再說。
後續事情乏善可陳。禁軍及時趕到,清剿了附近殘餘的可疑人等。消息連夜傳到了宮裡,皇帝惶惶不安,即刻命人封城徹查。
在無數個“恕罪”聲裡,有人穿插彙報了一句江伯永失蹤的消息。
西洲年負傷過重,半路就陷入昏迷,可惜随行的人員有軍隊的大夫,當即為他止血,沒死成。
在羽林衛為了江家小公子失蹤而焦頭爛額的時節,他整日安然鼾睡,面色一日日紅潤了起來,直到第三天上午才睜開眼睛。
當時我正與朝中主和派聚在對影宮,西涼皇子躺在裡間病榻。我們外面幾個人則面紅耳赤争論他的去留。
外交文臣自然希望西洲年歸國。可惜,我絕不會在這時候把他拱手送人,别人不懂西洲年的好處。現在他是我最不舍得割讓的東西。
“如若執意要我放人,可以倒是可以,不過我隻舍得分期。”
二皇子(現在是太)子困惑不解:“你什麼意思?”
“就是,一點兒一點兒還啊。”我故作一派天真爛漫,托着腮笑道,“二哥,你說我是先還一隻左手,還是還一隻右手好呢?”
太子跑了。
主和派的文臣勸我,必須派遣軍隊送西周年完璧歸趙。我說等等,讓我看看你們打算派遣的這支軍隊主帥是誰?
哦,原來是我啊。
遂一票否決。
負責照顧的侍女最先發現西洲年恢複了知覺,跑來通傳。
繼而,無處可躲的西洲年目睹我笑盈盈地從外間走進來,端着一碗不懷好意的湯藥擱在侍女手中。
“你醒啦,我的電子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