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出發時,雲旼還十分神氣威風。可現在,由于玄色衣袍色深,導緻她身上沾着的雜草污泥格外突出,讓原本的凜凜威風變得狼狽不堪。
縱使到了如此境地,雲旼第一個想到的……
居然還是她的妹妹。
“你莫慌,阿姊沒有大礙。”
雲旼以為雲曜是吓懵了,連忙對着她眨眨眼。
“我一會兒勒令仆從,此事絕不會跟阿母講,不然若是阿母知道,定然又會阻攔你去讀書。”
有雨水順着她的發髻落下,流過帶着灰迹的臉頰,又打在她被弄髒的玄色牡丹袍上。
雲曜視線順着那雨滴移動,微微低頭,看到雲旼雙腿無力下垂,褲腿處還有暗色血迹彌漫。
“……”
她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見雲曜沒說話,雲旼又自嘲地笑了笑。
“我早跟阿母說過,自己沒讀過書,跟着你也隻是拖累。但阿母放心不下你,一定要我護着你走一遭。”
“現在倒好,變成你要護着我了。”
她輕聲說。
這一刻,雲曜突然有些手足無措。
“我……”她嘴唇翕動。
“對了,小曜。”
又見雲旼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入胸前衣襟,從懷中掏出一本皺皺巴巴的書。
是《陰陽論》。
“喏,你的書。你可千萬别怪阿姊啊,我剛剛跌下沒有預料,實在是不小心才抓了你的書。”
她眼睛亮晶晶的,對着雲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等回去鬧市,阿姊再給你買個十本八本新書賠罪,好不好?”
這一刻,風聲雨聲雷聲,全部消弭。
雲曜腦海中吵架的兩隻小人,也早已偃旗息鼓。
她呆愣地看着雲旼,隻覺心中酸脹不已:有懊惱,有遺憾,還有些說不出的羞赧。
這還是雲曜前世今生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程度的偏愛——哪怕出事的是自己,也要先關切身旁的家人。
“……唉。”
雲曜輕輕搖了搖頭,垂下眼簾,逐漸下定決心。
算了,世間萬物皆有定數。
如果閻王真的想讓她三更死,那她也鐵定活不到五更。
“小曜,為何歎氣?”
“沒什麼。”隻見雲曜接過仆從遞來的蓑衣,讓力士微低下身子,給雲旼嚴嚴實實披上。
“不要再說了,阿姊。”
而後,雲曜鄭重地對上雲旼的視線,格外認真嚴肅地開口。
“别管我讀不讀書了。”
“阿姊,你身上有傷,我們得先帶你去看大夫。”
*
至此,經曆了墜坡之事,軒車已不敢再坐,隻能讓力士背着雲旼,雲曜跟在一旁看護。
有身量較高的仆從又為二人撐起油傘,免得她們受寒生病。
裝着束脩的三架馬車跟在雲曜二人身後,在疾風驟雨中艱難前行。
“兩位娘子吉人自有天相,這等雷雨天氣下,馬兒居然都不躁動。”
雲曜聽到身後有仆從悄聲議論。
當真是……吉人天相麼?
系統給了她解答。
【是宿主你的[通靈之術]發揮了作用。】
【宿主你的靈魂沾染了非人的轉生氣息。動物對你的初始好感極高,願意聽從你的指揮。】
雲曜深深歎了口氣:“總歸有件好事。”
最初她還覺得“非人”二字很刺耳,現在卻覺得頗為慶幸。
如果馬兒在雷雨天受驚發狂,再加上雲旼的狀況,恐怕事情就會變得更加棘手。
漸漸地,天色愈發暗了下去。
風雨晦暝。
幸虧衆人此行沒選擇荒郊野嶺的路線,過了盞茶功夫,一行人馬來到一處名為“濟海”的小鎮。
鎮子不大,卻屋舍俨然、街巷如洗。雨點打在青石小徑上,濺起片片水花,濕透了雲曜的綢布鞋。
“許家大夫是不是住在這個鎮上?哎呦喂,我的腿——”
雲旼直起身子想四處觀望,卻因扯動了傷口,龇牙咧嘴地又退回力士背上。
許家?
有點耳熟。
雲曜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裡聽到過,可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來。
“是,大娘子,可是,”一名绾着高發髻的侍從猶豫開口,“許大夫是專治動物的獸醫……”
“管她獸醫不獸醫,哪怕天王姥子來了,我現在也得找個地方治,”雲旼拍闆,“不能再耽擱了!就算我受得住,小曜也受不住。”
“是,大娘子!”
由于得了雲旼的命令,力士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不一會兒,衆人便來到了一間兩進院落。
隻見朱漆剝落的門前挂着幾紮曬幹的草藥捆,它們在風雨中撞擊門樯,顯得蔫巴巴。
“大夫可在?許大夫可在?”
仆從上前敲門,将門環撞得砰砰作響。
“……何人?大夫今日已經停診了。”門内傳來一道清亮男聲。
“我乃祥符雲氏府仆,而今大娘子受了外傷,特來問診。”仆從高喊。
門内沒再傳來人聲。
過了幾息,大門打開。
“原來是雲旼大娘子,今日怎的來了濟海鎮?母親剛準備歇息,現在在房内等候……咦?!”
開門的是一名跟雲曜差不多年紀的少男,身穿蓑衣。
他鼻梁挺直,薄唇微抿,因為着急見客沒能拿紗巾遮擋喉結,便隻用手輕輕遮住。雖未施粉黛,卻自有一番楚楚之姿。
“你、你是……”
他目光先在雲旼身上掃過,最後落到雲曜身上,便如同被膠水黏住一樣移不開了。
雲曜被這樣盯着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兩人雙目相對,互相凝視了許久。
“你——”
見雲曜一直沒有出聲的意思,少男的眼圈忽然開始發紅。
此子之容貌,比起珠圓跟玉潤毫不遜色,甚至還超出許多。
如今眼眶微紅,便像是含苞待放的桃花上沾了清晨露珠,朦胧又動人。欲語還休中,還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幽怨。
雲曜:“……”
靠。
她直接看呆了。
等一下,這不會是原身欠下的一筆桃花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