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裡用的多是冷光燈,此刻如月色般寒涼的光線落在霍裡斯染了色的頭發上,更顯得他面色蒼白,臉龐瘦削。
他說完話就閉了嘴,唇色很淺,是一層很薄的水紅,唇角微微下壓,像是一片微彎的柳葉。
謝琅聽得出來他話語裡的問題——他本該問的是“我們”,而不單單是一個“我該怎麼做”。
還真夠敏銳的,在擔心她拿到勾陳的權限後,自己就沒用了嗎。
但很可惜,不管他心裡是如何想的,她都不可能放他走。
不論是對于她方才琢磨出雛形的計劃來說,還是從她的私人情感出發,霍裡斯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正如勾陳所說,15-V阿利奧斯倉促進行的實驗是一場難以複刻的奇迹。
娀家家主之前在那首詩裡寫道:“破碎的美玉哀哀喚着/如同齒輪行走在時間上的足音。”這本該是“預言”的一種結尾。
可在謝琅他們與她見面後,她為“預言”新續了四句。
如娀谶所寫,正是兩個宇宙無形中交疊的一瞬,借由那台已然毀滅在火光中的儀器,謝鳴玉與她的人生軌迹短暫交錯,從而走向了與既定結局完全不同的方向。
然而,一旦她們再生出回返過往軌迹的心思,并付諸以實踐,那麼之前費心努力的事物恐怕将如泡沫般一觸即潰。
——在原本的軌迹裡,她們最後的結局,都是情況過于蹊跷的死亡。
既然她注定無緣回到大啟,餘生隻會在這片她還不算特别熟悉的星海中發光發熱,而聯邦人壽命比起大啟要長上許多,她為什麼不能趁着推進計劃、阻止柯卡塔的同時,悉心将狐狸圈在身邊?
謝琅擡起手,碰了下霍裡斯的耳垂。少将受驚般向後躲了一下,眼睛瞪圓了看她。
他瓷白的面色染上一抹薄紅,謝琅看得好笑,轉而捉住他的手指。
“我們要立刻離開‘環形山’。”她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捏了下霍裡斯的指尖,“院長已經為我們備好了戰艦。”
“戰艦?”少将敏銳地捕捉到她回答裡的用詞,一時之間忘了抽出手,揚聲問,“是剛才那兩艘小型戰艦其中一艘?”
謝琅拉過他的手,帶着他朝來時的方向出去,聞言點頭。
霍裡斯被她拉得踉跄了一下,不得不加快腳步:“你想借這艘戰艦做掩護……回首都星去?”
謝琅幾乎可以察覺到他的目光有如實質,牢牢定在她臉側:
“為什麼?”
她沒有立即回答,意念喚出光腦——花道家提供的那一台實際上與她的基因信息不适配,便也不能像謝鳴玉留下來的這台一樣用意念召出來。
之前出現在勾陳飛船裡的熒光指引标志再一次在兩人面前出現,謝琅目标明确,一面領着霍裡斯跟着指引标志走,一面反問:“你有什麼想法?”
霍裡斯的吐息一沉。她聽見他聲音在斜上方響起來:“我們的身份太過敏感,回首都星風險很大。”
說完這裡,他略停了停。謝琅知道他是在思索,便也沒有開口。
隔了半晌,他們已經能看到右前方延伸出了另一條路,路的盡頭是一抹熟悉的顔色,想來是勾陳清空了的小型戰艦的一角。
在這時,霍裡斯接着說道:“‘環形山’處于封閉狀态,我們不能确認柯卡塔是否在周邊設置有監察崗哨,驟然有戰艦離開,一定會引起注意。”
“不如駕駛戰艦遠離首都星,和我父親聯系,看看能不能……”
他話還沒說完,謝琅便幹脆道:“不行。”
她看了一眼光屏上彈出的報錯信息,順手掐掉了梅拉克乃至一系列聯邦高層人員的基因定位查詢權限,近乎強硬地拖着霍裡斯上了戰艦。
戰艦中央大廳裡确實有個被綁得嚴嚴實實的星盜,頭歪向一邊,還在昏迷當中。除此之外是幾乎占滿半個中央大廳的智械,都足有近三米高,不過距離艙頂還有一段距離。
謝琅眼尖,注意到前排還站着十個與霍裡斯身量仿佛的仿生人。
她剛點了四名仿生人和三名智械,準備和霍裡斯一起帶着他們進駕駛艙。誰知還沒邁出一步,手便被霍裡斯反過來扣住,朝他的方向拉了拉,他自己也朝前走了半步,謝琅正好與他面對面。
謝琅不得不擡頭去看他。她對這種仰視的角度不算滿意,當即用空着的那隻手扯住霍裡斯領子,迫使他矮下身來,和她平視:“你想說什麼?”
霍裡斯眸光顫動,低聲道:“是我該問你想做什麼,小琅。”
“我說了,去首都星。”謝琅被氣笑了,不客氣地松開他領子,手拍在他臉上,“剛才不是說過了?”
她準備放下手,卻被霍裡斯用另一隻手按住,不得不貼在他臉頰上。少将目光很執拗地看過來:“可你隻說了去首都星,沒說具體要做什麼——你想獨自出行,是嗎?”
謝琅這時甯可他别那麼敏銳,免得追問太多浪費時間。她敷衍地應了,指腹摩挲過他的臉,又補充:“有别的很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在霍裡斯出言反對前,她飛快地接上了下一句話:“這事隻能你做,我隻相信你。”
少将啞了一下,沒有說話。但謝琅能察覺到手下的肌膚開始微微發燙。
這話這麼有用?
她心下暗笑,臉上卻沒表現出來,就着被扣住的那隻手輕輕推了下他。
霍裡斯很順從地松了力道——事實上他本來也沒用多大勁,隻是謝琅一時懶得掙脫罷了。她松開捧着霍裡斯臉的手,照着之前的安排進到駕駛艙裡去。
三名智械被她派去駕駛戰艦,剩下四個仿生人則站在兩人面前,擡起左手,掌心向上。
霍裡斯注意到他們掌心都有一個凹槽,似乎可以保存很細微的東西。
謝琅挑了兩個仿生人上前,用他們捧上的小刀削破食指,将血滴進凹槽裡。
——她确實封鎖了通過基因信息抓取坐标的權限,但聯邦還有更為古老的追蹤人的方式,那就是血。
謝琅看向光屏。她和霍裡斯的位置還處在“環形山”上,而“環形山”附近,正陳列着十數艘戰艦。
她微微挑眉:本也沒打算能用這艘戰艦糊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