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動聲色地瞥了眼正在和大魚角力的聖人,自然地晃了晃釣竿,狀似見了魚一般開始收線。
魚鈎輕輕滑到紅發男人影像的頭頂,蕩起一圈波紋。
“啊呀,看走眼了,竟然沒上魚。”
謝琅将釣竿挑起來,略顯失望地自言自語道。
她餘光瞟到倒影中的男人已霍然擡起頭,看向她的目光焦急中混着欣喜,他張嘴想說什麼,然而一旁聖人的聲音又不湊巧地響起來:
“鳴玉。”
該死,這冒牌貨是不是故意的。
謝琅心下暗罵,匆匆遞給男人一個等待的眼神,不得不自水面上收回視線,轉眼看又上了一條魚的聖人,恭敬問道:“陛下何事?”
聖人望着她為方便垂釣拉高袖子而露出的伶仃細瘦的手腕,若有所思:“你手上镯子,是什麼制的?”
镯子?!
謝琅心猛地一跳。
她可沒戴什麼镯子出門!
她幾乎是下意識垂眼去看自己的手,果然瞧見左手手腕上一圈晶瑩的半白镯子微微發亮。
“回陛下,這是螢石所制,不甚值錢,遠比不上呈送宮廷的夜明珠。”謝琅隻看了一眼,便鎮定自若地回複道。
什麼螢石。
她心中想:這是光腦腕機。
……嗯?是她斷層的記憶已要回來了嗎。
謝琅沒再細想,畢竟這種事急不來。
“原來如此。”
她聽見聖人這麼回複,像是信了。
聖人将手中釣竿抛到鐘漸鴻懷裡,又在燕回的侍奉下披上件大氅。這一系列事做完,她似乎是想起謝琅大病初愈,見不得太多風,便态度平和道:“鳴玉可覺無趣,不如随朕去附近宮苑略品盞茶?”
……這就要走?
謝琅心下不虞,幾乎就要發怒。
然而這冒牌玩意兒在她構建的幻境裡偏偏擔着天子之位,想要進一步看其弱點非得繼續演下去不可。
說實在話,她煩悶上頭時都想過是否要讓幻境散去,不過,用帶着蘇合香的香薰讓她清醒實在不算什麼正确的途徑。
——當時她已然隐隐感覺到,一旦幻境就這樣土崩瓦解,迎接她的隻有一死。
謝琅按下情緒,說好。
她重新上前去收釣竿,眸光卻牢牢看向水面。
紅發的男人仍在安靜等待,再見她時,眼中泛着柔光。
——他有權限,又與她有些鍊接,因而才能讓影像出現在這裡。
謝琅腦中不受控地閃過這幾句,她沒時間去分辨權限是什麼,鍊接又是什麼,隻能借着收竿的機會無聲向男人開口:
【等我。】
天子今日未擺儀仗,因而謝琅便也随她步行前往九洲池畔宮室。
這片宮殿名叫淼雲宮,旁邊更大、更貼近宮城正中的一處則是臨照宮,取《左傳》中“臨照百官”之意,今次宮宴正擺在臨照宮主殿之中。
她本以為聖人将在淼雲宮暫且停歇,誰料竟一路行至兩宮後的景陽宮。
這本是武康公主幼時居所,但聖人當時并不住在此處,反而是住在過去的承乾宮、如今的垂明宮偏殿,由先帝親自撫養。
不過眼前人顯然并不知曉,謝琅看得出來,她對保持如初的景陽宮景色并無半點懷念追憶。
“坐。”
在謝琅這麼想時,她已随天子行至景陽宮内,她與武康公主少時用過的石桌石椅仍在樹下,隻是稍顯斑駁。
“臣謝過陛下。”
她微一行禮,手自然垂于身側,做了個手勢後便在聖人對面坐下,任由兩名女官奉茶。
“我本想先與你在淼雲宮暫歇。”聖人微抿了口茶水,臉色裡閃過一絲怪異的扭曲,片刻才平複下來,“但我實在憂心你現下狀況。”
鐘漸鴻會意地拍了拍手。
齊刷刷的腳步聲自不遠處傳來,謝琅下意識朝聲音的來處望去,餘光瞥向燕回退過去的、素月與上野櫻方才站着的地方,發現那位東瀛來的女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便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
看來她想了辦法得了燕回同意暫脫身了。
那些腳步聲漸近,謝琅愕然地發現,行上來的竟是些姿容各異、氣質不一的貌美男子。
打頭的幾個是大啟樣貌,尾端的幾個卻都高鼻懸膽,眉眼深邃,一見便是胡人。
最末的一個更是有一頭火紅的長發,藍眸如海,和家裡……應當是家中的,那隻狐狸長相還有三四分相似。
這些人俱都望向她,神情中隐有羞澀,又有愛慕。謝琅驚異之下險些找不到舌頭,不由茫然地望向一旁的天子:
“陛下這是……”
聖人銜笑道:
“你都二十餘歲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國公府上除了你也沒個正經主子,不妨看看這些人中可有喜歡的,朕做主送到你府上。”
“旁人有紅袖添香,我們這些居于高位的女人,也該有些藍顔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