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秋風蕭瑟,寒意深沉,馬車内卻溫暖如春。
謝琅身上濕淋淋的衣服已經盡數換下了,素月替她散了發,正取了張幹爽的布巾為她拭幹發絲上存留的水氣。
上野櫻舉着銅鏡坐在她下首的位置,神情裡帶着些許調笑。
夢境領域裡自稱來自東瀛的花道家為她捧鏡,是想讓她看看自己現下狼狽的模樣,可映照在銅鏡上的影像卻與花道家想的有所不同。
銅鏡上的女人頭戴高冠,身着素服,堅毅的面容上隐有風霜之色,可那雙眼睛卻又清澈澄明。
這是一雙理想主義者才會有的眼睛。
謝琅注視着她,她也予以回視。
沒有散發、也非禮服……
她是謝鳴玉?!
這想法剛掠過腦海,她就看見銅鏡裡的女子嘴唇微動,似乎就要張嘴說話。
謝琅下意識在嘴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她就在銅鏡中頓住了,目光略顯茫然地遞過來。
一旁,舉着銅鏡的上野櫻不由困惑道:“國公為何比這個手勢?我與素月姑娘方才都沒有說話啊。”
素月替她擦拭頭發的手亦是一頓,審視的目光落在銅鏡上,又有些遲疑地重新落回謝琅發頂,緩聲問:“娘子,您可是神志恍惚,見了幻象?”
“可這銅鏡當中,确确實實隻有您一個人的臉啊。”
謝琅心頭微定:看來像素月這等領域中自成的幻象,并不能看見銅鏡中的謝鳴玉。
那花道家呢?
她索性招上野櫻坐到自己身側,指着銅鏡道:“上野小姐,你看這鏡中影像,可有不對?”
上野櫻仔仔細細端詳片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國公,我看這鏡中影像并無不妥,無非是您的面容,乃至我剛剛落入鏡中的半張臉。”
謝琅:“……”
她甚至沒注意到花道家的臉已經入了鏡子裡,鏡面上隻有謝鳴玉擔憂的神情。
“那我便放心了。”她故作輕松地松了口氣,遞給謝鳴玉一個稍等片刻的眼神,就将銅鏡鏡面朝下擱到馬車廂裡的小幾上,又取了兩隻茶盞,倒了兩盞茶。
謝琅将其中一盞遞給上野櫻,自己輕吹了吹彌漫上升的白氣,淡聲說:“天氣頗寒,上野小姐不妨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見上野櫻捧着茶盞喝了一口,她自己也嘗了半杯,便揚聲喚負責駕車的親衛統領:
“安通。”
李安通的聲音被風吹得支離破碎,勉強順着車簾的縫隙傳進車廂中:“屬下在,國公有何吩咐?”
“嗒”的一聲輕響,謝琅将杯盞放至幾案上,吩咐道:
“再快些,我要立刻回府。”
她需要一個安靜、隐秘的環境,盡快同謝鳴玉交流。
……如果她未猜錯,那銅鏡中的影像的确就是謝鳴玉。
隻是可惜……
謝琅心下微微一歎:
她本還想着,既然她在九洲池的水面倒影能見着霍裡斯,那鏡中會不會也能與他聯系。
沒想到鏡中的竟會是謝鳴玉。
不過也好,她應該不用愁怎麼拿到芯片密鑰了。
謝琅的定國公府距離皇宮很近,她又吩咐李安通駕車快些,于是不出一刻,馬車便行進了國公府。
她匆匆帶着素月和上野櫻下了馬車,見了守在前院的素心,便吩咐她将上野櫻送回房去。自己則揣着上野櫻從宮廷中順來的冊子大步向前,穿過二門、行過抄手回廊,一直走回自己的卧房内。
朝夜正拿着冊書守在外間,見狀慌忙起身,就要行禮。
謝琅輕喝道:“不必如此,你想看書便看吧。”又對素月道:“守在外間,我若未曾吩咐,不要讓任何人進内室。”
得了素月恭聲應是,她便急急行進内室之中,一直走到床側的梳妝台前。
身後傳來帷幔晃動的輕微聲響,謝琅回頭一看,見素月的臉自緩慢拉起的帷幔縫隙裡一晃而過。
外間與内室被幔帳隔絕開來,明亮的燭火将整個房間照得無比亮堂。
謝琅看着梳妝台上被一張繡了銀竹的青色布料蓋住的鏡子,猛然意識到自己自從在夢境領域中醒來以後,似乎都未曾注意過能映出人影的東西。
像是某種力量在暗中同她角力,竭力制止她尋找真相。
——一定是蟲母奎特做的。
謝琅心底凜然一片。
祂既然能在當時對她說出“靈魂更換、融合度也随之下降”的話,肯定對人的精神力量乃至靈魂也有所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