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前一天,311雞飛狗跳。四人準備服裝時同時犯了難,不知如何着裝才能看起來即成熟又老練,西裝最合适,隻可惜大夏天的穿套裝怕不是要中暑。衆人把各自衣服翻出來試了一遍,試來試去發現稚氣是藏不住的,索性便不藏了,最終去附近商場選了統一的白T恤和休閑長褲,幹淨又整齊。
遠郊的觀光列車配着頗有尺度的大幅車窗,沿途風景如畫,四人坐在一起有說有笑,異常放松,不像去彙報,倒像是去遊玩。
江介影視基地更像一個彙聚了各個朝代标志性街景的超大公園,面見地點在一棟老式紅磚建築裡,前台美女領着他們到二層休息區,沏了茶囑咐他們稍等片刻便離開了,四人安安靜靜候着時突然緊張起來。
劉誠不停地抖腿,悄聲道:“靠,有點緊張。”
李星漢看着淡定,實際手心直冒汗:“就當平時上課和老師交流,自然點。”
劉誠:“課上是我們發問,當然不緊張。”
汪彥辰遞給他一杯茶:“又不是你主講,你緊張什麼。”
劉誠:“不喝,我怕我一會兒上廁所,不是我主講我也緊張啊。”
主講人原梾反而異常平靜,他小時候跟着原闳識去過各種現場,見過原闳識為方案據理力争,也見過他面對現實的一次又一次的無奈妥協。
有一回他不解地問原闳識:“為什麼總是争辯?”
原闳識摸摸他的小腦袋,反問:“覺得難嗎?”
原梾點點頭:“嗯。”
原闳識拿畫圖的筆敲他一腦袋:“真理越辨越明嘛,做設計切莫為了設計而設計,它通常要求你不能有過強的個人表現欲望,所以你一定要包容性地聽取各方意見。比如有的政府官員或許不懂建築,但他在大的方向上有你沒有意識到的長遠謀略,還有一些工匠基于經驗的建議,你一定要聽,而且要聽進去才行,基于此做出的建築創作才是好的作品,接下來你要無比堅定才行,這個過程中會有困難,有阻撓,争辯也在所難免,你一定要對自己的設計充滿信心,這樣它最終落地時,才能保持你最初理想設計的純度。”
原梾似懂非懂,非常誠實地回答:“不懂。”
原闳識笑得異常放松:“不懂沒關系,以後慢慢會懂的。”
“嗯。”
辦公室門開了,原梾思緒被拉了回來,幾個拿着公文包戴着眼鏡的人離開後,一位頭發花白帶着黑框眼鏡,面相威嚴的中年男人喊他們進去。
鐘翊明的辦公室通透明亮,裝修複古,原梾進屋後快速掃視一圈,一側牆上挂着幾幅水墨寫意人物畫,一方古樸厚重的檀木書桌上擺滿毛筆架和宣紙,兩側分别立着一組寬大的玻璃櫃,櫃子裡擺着許多精美紫砂壺和各種造型的獎杯,兩扇落地窗前放着一條長桌,桌上擺着一盆造型優美的松樹。
原梾上前主動介紹道:“鐘先生,您好,我叫原梾,這是我的同學,劉誠、李星漢、汪彥辰。”
鐘翊明掃眼一一瞧了,問道:“你就是原闳識的孫子?”
“是。”原梾取出圖紙在靠窗的長桌上鋪開道:“這是宅園的設計圖,請您過目。”
鐘翊明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并沒有急着去看圖紙,淡淡道:“起先我覺得一群剛上大學的小毛孩,尤其你們現在的小孩對我們古老的東西還能理解多少,所以是非常不願意的,不過你爺爺極力推薦,況且也浪費不了我多少時間就同意了。”
原梾:“謝謝您給我們一次展示機會。”
鐘翊明喝完茶,踱步到桌前,讓他沒想到的是概念圖畫的倒讓人眼前一亮,他放下茶杯,細細觀摩起來。
宅園概念圖線條流暢韻緻,用色淺淡出色,可以看出畫圖之人是手繪高手。園林設計整體呈自然之趣,山水林亭坐落自然随意,入眼最先看到的是唯一的高處建了‘聽風亭’,亭子坐落處在原有的小土丘上加寬加高造了景。
聽風亭緩坡而下的石階與青草相映成趣,連接處有條山石壘砌而成呈自然曲線的澗溪,沿途清幽小徑栽種着梅花,曲彎處設有古樸的茶亭,旁有松石,中間置一琴台。
屋室等建築群清逸而雅緻,不做圍牆,用小青竹散漫自然地做了區隔,屋宇連接處有曲廊,彎折盡頭通月亮門,門内書房隐于竹林中。
庭院内設了類似于雙魚洗的一方小池,池邊卧了匹小馬,像鎮紙石,池水蜿蜒到竹林處水斷,設着竹制小拱橋,從拱橋穿過竹林到後院,此處别有一番天地,沒有了前院的雅緻,有陶淵明編籬種菊的悠然閑适,籬笆内是一畦菜園,有一草廬随意散落其間。
鐘翊明沉浸其中有種偶得林泉之樂的淳樸自然之心态。
翻過概念圖是一張張建築和園林的手繪設計圖,規整而細緻,方案的确出乎他意料,在還沒錄用之時,這群孩子就已經将所有細節呈現在他眼前。
鐘翊明不吝誇獎道:“倒是出乎我意料了。”
李星漢和汪彥辰将沙盤模型搬到桌上,掀開絨布道:“鐘先生,我們也做了沙盤模型,可以更直觀地感受一下。”
模型細節優秀,看得出很用心,鐘翊明一言不發,原梾能感覺到他對設計方案是滿意的,緊張的神經稍稍放松下來,靜待他發問。
鐘翊明:“我能問一下為什麼小土丘上要加高建亭,而不是随境造山?如果望出去是美景還好,從亭子望出去可是别人家的院子。”
原梾解釋道:“一是因為此處設亭比園中設亭顯園林兩倍之大,從園中看亭後有景。二是别人的園子無論何種形态,裡面的人與物也皆是景,另一半景是借的。三是如果拍攝有需要可以搭綠幕造出任何想要的景。”
鐘翊明抛卻威嚴,滿意地笑起來:“哈哈,你想得倒是挺周到的,那萬一這家主人非常注重私隐,此處設亭不犯了忌諱?”
原梾看他笑了,像平日和原闳識讨論一般道:“那亭處可栽松擋去視線,雖沒了景,賞松石也是可以的。《東京夢華錄》記載都城左近,皆是園圃,百裡之内并無閑地,借景是可以實現的。北宋都城高度繁榮,地價房價堪比今日,雖然主人公趕上徽宗朝,迎來了畫師的高光時刻,可宋徽宗沒多久就被一鍋端了,主人公的俸祿是買不起這麼大的地造園的,不過您選的地方也不算太誇張。”
鐘翊明笑道:“有點兒意思。”
衆人候在一旁,原本心裡七上八下的,看氣氛活躍起來稍稍放松下來,隻是不知道原梾戳中了鐘翊明什麼笑點,事情發展跟他們想象的有點不太一樣,劉誠從後悄悄掐了下原梾手心,原梾回手握拳,以示淡定。
鐘翊明指着沙盤裡的小院問道:“設計籬笆小院的用意是什麼?這樣做豈不風格不一?”
原梾:“原著小說主人公喜歡陶淵明,在未進畫院清貧之時就住籬笆小院,故事雖從他已成畫院待诏講起,但他備受失意時都會想起他的籬笆小院,如果我是他會作這麼一個歸心處,而且從設計上看,穿過竹林像突然從自然雅緻回歸了田園之樂,也别有一番意趣。”
鐘翊明贊許地點點頭,又問道:“整體上看,屋室會不會小了些?”
原梾:“主人公酷愛山水,是愛園之人,靖康之難宗室南遷後,臨終時除了憂心國事,念念不忘的是他的園子,甯屋小而園闊符合他的性格,而且廳堂屋室實際并不小,因為利用彎折和竹林掩映看着小,身處其間還是很寬敞的。”
鐘翊明:“書裡并未寫主人公參與造園,可我看你們的設計倒像是主人公是造園之人?”
原梾意識到鐘翊明懂園林,這麼問倒和原闳識相似,他知道答案,隻是想知道你的靈感來源,或者你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