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個小時之後,顧宥庭将車停好,熄火,輕輕拍了拍坐在副駕駛座閉目養神的唐嘉禾:“到了。”
唐嘉禾眼睫顫了顫,濕漉漉的桃花眼微睜,往窗外望了望:“你帶我來哪兒?公園?”他打了個哈欠,揉了揉還泛着迷糊的雙眼,看清了停車場上的字,“靖南王府邸遺址公園收費停車場?”
“嗯。”顧宥庭神色淡然,應了一聲,“帶你過來逛逛,也得澄清一下,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在這兒澄清?有什麼說法嗎?”唐嘉禾看看,“你打算在王爺府裡面發誓?這也不太誠心啊,你指個天發誓還能天打雷劈呢,這個什麼王爺,是成仙了還是化神了?你找他澄清抵個什麼用……”
“這個王爺沒成仙也沒化神,他……做,鬼,了……”顧宥庭的臉色有些暗沉,連帶着聲音都低沉了許多,一字一頓地咬牙說道。
“那不就行了,骨頭都化成灰了我還能指望他從棺材闆裡跳出來……”唐嘉禾不怕死地繼續叫嚷,卻在看着顧宥庭越來越黑的臉色突然噤了聲。
隻一瞬,他頭腦裡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光線。心中立刻打了一個激靈,不由地默默回憶起一些沒頭沒腦的事情:會捉鬼兼職走陰差的顧宥庭,好幾次脫口而出自稱本王,草草口誤時對這個男人的稱呼也是“王爺”,還有初見時那一身玄黑的cos裝和他姥姥都不會随身帶着的錦帕……
顧宥庭和這個靖南王府遺址裡已經做了鬼的王爺該不會……
唐嘉禾心底無端漫上一股莫名的恐慌:怎麼越想越覺得不是那麼沒頭沒腦了!
等等,别亂猜,誰規定不能來王府遺址許願了!
“喂,顧宥庭!”唐嘉禾勉強轉了思緒,上前兩步叫住他,“你知道這個靖南王?他是什麼時候的王爺?他…叫什麼名字?”
顧宥庭臉上的陰霾散了些許,唇角勾起,似笑非笑:“他姓顧。”
“靠!”
唐嘉禾默默地在心裡暗罵了一句,那種不着調的猜測又被加重了幾分。他抿了抿唇,臉色頓時有些發白,他自然下垂的雙手握緊又松開,繼而小心翼翼地拉住了顧宥庭的手腕,又順着腕骨下滑,滿是冷汗的手心觸上了顧宥庭幹燥的手掌,他讪笑:“哈,姓顧?那麼巧?這個靖南王……是你祖宗?”
顧宥庭笑笑,仰着脖子看向門庭處的那塊仿古牌匾:“這位靖南王,英年早逝,不曾留下子嗣。”
唐嘉禾無語。
顧宥庭稍許握緊了他的手,給他抹去了一些手心的冷汗,溫聲道:“你這麼聰明,已經猜到了,是嗎?”
唐嘉禾不語,這段時間與他一起接二連三地經曆這些詭異的靈怪之事,心裡當然免不了會有一些想法。他曾經也有一探究竟的心思,否則不會鬧着讓他去幫盧曼心,也不會在聊天時刻意問出“你是哪個王”。
隻不過那次問出口了他就後悔了。有些事情不能深究,還不如維持表面平和。所以自他開着玩笑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之後,便把這種出露萌芽的好奇心徹底按死。
可現在,強烈的第六感告訴他,顧宥庭要自爆了!
“我猜……或許你是這位王爺投胎轉世,是不是幾百年前的記憶沒消除啊?就像之前新聞裡報道過的,有個小男孩兒,說他上輩子是什麼海軍上校的……還跟在世的親人碰了個面……”唐嘉禾試圖解釋地和緩一些,“這種事情雖然不多見,但也不是沒有,有時候世界就是玄幻的很……”
顧宥庭哪能不知他在繞圈子,唇角勾起溫和的弧度:“你不妨再大膽一些?”
剛剛還在埋怨他不誠心的小野貓突然沒精打采了起來,搖着頭嘟囔道:“我膽子小,不想聽了……”
說他不想聽有可能是真的,但說他膽子小那可就是純粹糊弄人了。但顧宥庭沒管他是真的還是糊弄的,這次他不準備再蒙混過去了,他擡眸,目光灼灼地盯着靖南王府邸那幾個鎏金大字,聲音堅定而溫柔:“我仔細想了想,之前是我思慮不周,既然已經說好了談戀愛,那理應将這些都告訴你才算公平。”
“我不是什麼靖南王投胎轉世——”顧宥庭手指點了點公園門口的那塊匾額,“本王就是靖南王顧宥庭!”
那瞬間,時光頃刻倒回,眼前的景色快速流轉,仿古的建築仿佛活了起來,成了曾經的雕梁畫棟,門口的兩座石獅子威嚴坐立,等待着這府邸的主人再一次大捷,凱旋而歸。
可惜曆史變遷,朝代更疊,曾經氣派的王府終究不複,隻留下幾塊殘破的磚瓦和史書上寥寥數言。
又或者,連這些都沒有,世人隻知這處曾有個王爺府,仿了個古式建築做遺址公園。顧宥庭心裡正百感交集,卻聽見身側長長的一聲歎息:“哎——都說了我不想聽了,哪有你這樣按頭講的!”
“所以呢?不是投胎轉世?是借屍還魂?”唐嘉禾再說出這話的時候已經沒有半點驚訝,倒是有些無可奈何,“我跟一隻千年老鬼談了對象——你就非得讓我認清這個事實?你可真無聊。”
“不是!我并無此意!”顧宥庭頓了頓,半晌才又沉聲開口,“隻是我覺得應當向你坦白,若你心存芥蒂,此時離開,為時不晚,也免得日後你我交談再出現偏差,你疑心我故意欺瞞。”
唐嘉禾沒說話,隻是皺着眉頭看着他,看得顧宥庭心底沒了底,低呵出聲:“你……你想反悔了?”
語氣不乏平日冷戾,又不覺帶了些委屈。
難以置信地,他從唐嘉禾瞥視他的眼神裡看出了嫌棄。
“……你嫌棄我?”
眼看着顧宥庭在暴怒和委屈這兩種情緒之間打轉,唐嘉禾歎了口氣,慢悠悠地打斷他:“倒也不是嫌棄你,就是,你說話能不能别這麼文绉绉的,聽着好别扭。”
“……”顧宥庭沉默了好幾秒,總算确定了唐嘉禾的意思,“不是嫌棄我?”
“沒啊!”唐嘉禾看着他,見他似乎還未回神,一雙桃花眼笑得灼灼,調皮地揶揄道,“草民怎麼敢啊!”
俊朗的面容不自覺地抽了抽,忍下了仰天大笑的沖動,隻是鳳眸不自覺地含着笑意,微微揚起了嘴角。
那一瞬,堵在顧宥庭心口的那股不安終于消散。縱使他剛才如何強裝鎮定,都無法忽視被那許久不曾感受到的焦躁情緒裹挾,從來氣定神閑,算無遺策的靖南王竟然感覺自己成了等待判決的階下囚。
“其實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多少也能猜到你不是什麼正常人……”說着他有些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頭發,說話也變得急促不安起來,“不過你幹嘛非要告訴我啊,這下裝不知道都不行了……算了算了,現在還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麼!”
顧宥庭心情好,脾氣也很好地攬住他:“那便不說了,走吧,帶你去本王的府邸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