礙眼的小鬼帶着更加礙眼的殘餘執念漸漸走遠，聒噪聲也随之漸漸褪去，唐嘉禾卻一改常态地安靜下來，目光盯着離開的那群小鬼，遲遲沒有收回，不知是在看祝老班主的那縷執念，還是在看那隊哀嚎的魂靈。

顧宥庭上前一步，擋住他的視線：“此事已了，我先送你回去？

唐嘉禾先是微微一愣，抓住了他句子裡的關鍵字，困惑道：“什麼叫‘先送我回去？’那你呢，你還要留下？”

顧宥庭倒也不打算久留，隻不過他細細地回憶起整件事情，實在覺得疑窦叢生——

執念與本人生前品性并不完全一緻，再善的人也難保沒有生出過惡念。況且執念好不好消，得看它深不深，稠不稠。

不過但凡念想，總歸是由人的意識産生的，再怎麼不一緻，也不至于完全脫離本性，自成一派。

盡管時間久遠，但顧宥庭仔細回憶了一番，還是在腦海中找出了一絲關于這位戲班子祝老闆印象。

這個有點圓滑世故又有點小心謹慎的戲班班主與當時衆多走街串巷賣藝讨生活的人差不多，帶着遊走江湖多年的堅韌和滄桑，一點不算過分的小聰明，以及一些人性中固有的貪婪。

但他對絮兒這個養子很好，對戲班子的其他夥伴也不錯，算得上豪爽灑脫，也稱得上重情重義。

這樣的人，居然能生出這樣強烈而濃稠的執念嗎？

況且在剛才引執念入魂器的時候，顧宥庭再度感到了一絲莫名違合——

旁人或許無從感知，但顧宥庭卻是清楚的。在他将惡念從唐嘉禾身體裡引渡出來的瞬間，竟沒有感覺到它的退避和反抗，反而順從地不可思議，與之前惡意嚣張的強勢态度可謂是天差地别。

這樣迫不及待甚至有些配合的樣子，讓人不禁懷疑老班主這是瘋夠了，頓悟了，看開了，想走了。但此前唐嘉禾焚了紙錢燒了高香送他離開，他可是去了半路都不甘心地重新折返。

在那之後雙方便是實打實的纏鬥，顧宥庭對着他更是沒有半點客氣，這家夥拼着同歸于盡也要纏住唐嘉禾。說他這會兒被打服了，或是突然醍醐灌頂想通了，那着實不太具有可信度。

那這殘念此刻又是作得什麼妖？

顧宥庭沒想明白，但牽扯到唐嘉禾的安危，他甯可錯殺也不放過，說什麼也得親自盯着這縷執念消散才能安心。

他思索的時間有些久了，唐嘉禾幾乎以為他已經默認了，不禁有些焦躁：“不是說事情已經了了嗎？那你要留下做什麼？”

顧宥庭解釋：“執念不消，老班主就無法真正地離開。即便我已經将它封印，也有強行回煞的可能。我得親自确認，他徹徹底底地消散！”

這樣說并沒有讓唐嘉禾臉色好一些，他此時神情複雜，既不想承認心裡仍有些後怕，也不想承認現在不想跟顧宥庭分開。

說起來唐嘉禾身處娛樂圈，不少人都會弄些偏門的東西，鬼靈之事他沒少聽說，也見過幾回。那時他隻想着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等遇上顧宥庭之後，鬼敲門的次數更多了，但他心裡好像也沒太害怕過，個性使然是一回事，更重要的一點大概是因為他知道顧宥庭一直在身邊的緣故。

雖然相識之初就懷疑他能通靈，有點古怪，但也沒因此而對他敬而遠之，反倒是這個人在身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安心。

不知不覺形成的依賴又不知不覺變成了習慣。但唐嘉禾心裡明白，習慣了依賴是一件危險的事。

他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倒是顧宥庭重新開了口：“算了，都說了要帶你逛一逛的，這時候回去也未必更安全。”

說着，他指尖微動，兩人手腕上的紅繩便像活了一樣交互着遊動起來，拉伸變長，将他二人的手腕各系在其中一端，打了個不松不緊的結，然後隐沒在了昏暗的通道裡，除了他倆，誰也看不到。如此一來，這兩人再遠也逃不開五步之外的距離。

人生地不熟的，即便沒有紅繩拴着，唐嘉禾也不會亂跑。但他心裡莫名其妙地泛着些異樣的情緒，于是習慣性地開始找茬：“這破繩子系得太緊了，難受！”

顧宥庭擡手轉了轉手腕：“難受？它纏上去不會有太大的感覺，你是不是太緊張了？放松點！”

說是讓唐嘉禾放松，實際上他自己先做了動作，紅繩松松垮垮地墜在手腕上。

松了也扯不掉，還是得被拴着走。

跟了兩步他又忍不住了：“我不會亂跑，你能不能别這麼拴着我，跟牽條狗似的。”

顧宥庭視線在他臉上凝了一瞬，大概是沒料到他能這麼形容自己，頓時哭笑不得：“它又不是防着你亂跑的！”

紅繩确實不是防着唐嘉禾逃跑的。再說身邊有顧宥庭這麼個大佬，真發生了什麼他也不會往别處跑。唐嘉禾撇了撇嘴，正想再說，卻被不遠處窸窸窣窣的聲音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