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謝擎雲喊了一聲“爸”,江璩一開始以為這是他們家的哪個合作客戶。
這對夫妻除了面上生分些,外人也看不出嫌隙。
燈光變暗,謝擎雲在小提琴合奏的生日歌裡吹滅了蠟燭。
謝擎雲沒怎麼說過話,說實話這場宴會他興緻缺缺,大人們打交道才是要事,席間衆人說了許多祝福期許的話,無疑大大寬慰了憂心多年的父母兩人。
隻有在許願的時候,從蠟燭晃動的光影裡細細辨認才能抓得住他的一絲虔誠。
許願環節結束,唐靜熙也完成了演奏的任務。姑媽吳曉青一早就熱絡地揮手招她過來,和大家一起誇誇她的用心和端方的模樣,再把話題推向謝擎雲這一輩。
一來二去,借由長輩的口就讓兩個不善言辭的少年人成了焦點。過後私下再往來也不需要那麼多彎彎繞繞。
她隻需要保持微笑就好。
等到落座時,她對座次的安排有些意外。
謝擎雲挨着母親坐,他的另一邊不是父親謝國昱,而是江璩。江璩的旁邊加了個小桌子,一隻肥貓正從江璩懷裡探頭過去啃三文魚。
怪不得剛才摸黑演奏時怎麼聽到一陣短促的艮啾啾的聲音,雖然很快就被制止了。
自己的座次竟然排在江璩後面。
更怪的是,吳曉青有意繼續把話題往他們兩個小輩身上領。偏偏謝擎雲不愛搭話,總是沉默一下看向江璩,衆目睽睽之下,江璩隻能接過暖場的活。
周秀柔不願在衆人面前提及謝擎雲漫長的病史,即使是勝仗,也無法讓她完全确認對命運的勝利。她已經學會了在釋懷中提心吊膽。
她也不會忘記自己最寶貝的兒子在配合治療時麻痹自己而淡化身為人應有的自尊。這成長的陣痛持續得太久,久到病愈後她也不願再多談,以免不斷固化孩子關于病痛的記憶。所以長輩們對她的忌諱心知肚明。
就像這樣——
吳曉青說話暢快,跟倒豆子似的:“擎雲在學校過得怎樣累不累?我看過你們學校的公衆号發的班級合唱,好多女生誇你鋼琴彈得很帥很熟練。你那麼久沒練過,是不是偷偷找過靜熙指點?”
謝擎雲不作聲,夾一筷子菜給江璩。江璩自己才吃着,被無端塞了個接話的活,就隻能草草下咽回話:“他,他過得好啊,我們班的班草,能文能武,一口氣做完16個引體向上還能跟同學打、額,練拳。鋼琴表演結束後還有學姐給他織圍巾呢。”
唐靜熙下意識看了一眼謝擎雲搭在椅背上的藍圍巾。“我鋼琴練得一般,還沒到能指點表哥的地步呢。”
吳曉青說:“那我看比很多人的水平好多了,我身邊多少爹媽送去砸了大幾十萬學的,還沒我們擎雲随便彈彈的呢。”
江璩說:“是啊,我同桌的水平指點我綽綽有餘,就算這樣我們也練了個把星期。”
謝國昱插嘴:“他為什麼教你彈?”
江璩說:“我們倆負責鋼琴部分,我沒有基礎,是他手把手教的四手聯彈。”
謝國昱點點頭,沒說話了。
另一個親戚說:“秀柔啊,你也别老是說雲哥悶,你看他不是跟同學處得挺好?”
周秀柔說:“那是人家小江脾氣好,換個人來不好說了。”
江璩說:“謝擎雲在班上也很能團結同學的,我收語文作業收不上來的時候他在後面扮個黑臉,成功率能上升不少!”
他對自己這個回答很滿意,很對得起這頓又貴又好吃的飯。怎麼樣,這樣的謝擎雲很可靠、很讓人安心吧!
長輩們不約而同地試圖在謝擎雲那張高冷的臉上找到一絲熱情待人的證據。
有人問:“小江你是課代表嗎?擎雲跟你一樣也是課代表還是别的班幹啊?”
“我是語文課代表。謝擎雲不是,他不想當班幹。”
大家紛紛露出一副了然又奇怪的神情。
怪不得,周秀柔為了兒子都變成強迫症潔癖了,家裡的房間用具都經常消毒。這次卻在邀請親友的時候特意交代孩子的同學要帶寵物來,婉拒了過敏的親友出場。
吳曉青不以為意,說:“既然都喜歡音樂,又愛學習,以後一起跟靜熙多交流交流。外面的人心思複雜,表面迎合你的喜好,實際上都不知道圖你什麼。還是打小就認識的更好交心。”
别人打圓場:“少在孩子們面前說這些。”
一場飯下來,在諸多長輩親友面前,最熟悉、最了解謝擎雲的生活細節的,竟然是一個認識不到一年的小同桌。甚至他說的每一個字,關于謝擎雲的每一個側面,正主都不會反駁或糾正,而隻是默認。
周秀柔都不敢說自己能代表兒子發言時不會被他駁回。
不是因為江璩說得一字不錯,而是謝擎雲願意把自己的解釋權全權給他。
這種重視,她也未必在身邊找得到可以寄托到如此地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