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喧嚣了一整天的王城終于歸于寂靜,唯有遠處的火把在城牆上搖曳,映照着宮殿高聳的塔樓與厚重的石牆。
西澤爾坐在鑲有金邊的厚重橡木床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鋪着青獅徽章的天鵝絨被褥,目光遊離地掃過四周。
這間寝殿寬敞而莊嚴,穹頂高聳,牆壁上挂滿了青獅王國的旗幟與狩獵壁畫。青銅燭台上燃燒的蠟燭發出微微的噼啪聲,投下搖曳的光影。而滿室的花朵——白色的、藍色的,簇擁着雕花長桌與床柱,散發出濃郁而獨特的香氣,讓人微微暈眩。這些花都是星輝不曾有的,生長在青獅的土地上,是象征着他們王族的榮耀之花。
侍從們早已退下,隻留下這片靜谧的夜色。
西澤爾低頭看向自己,繁複的婚禮禮服已被脫下,換上了寬松的絲綢睡衣。指尖還能感受到自己方才在洗浴時,被溫熱水流浸泡後的微微發麻的觸感。但他的心緒卻絲毫沒有放松,反倒更緊繃了幾分。
就在這時,他聽到沉穩的腳步聲——青卿站在寝殿的另一側,披着睡袍,他沒有戴面具,搖曳的燭火下,使得那雙黑色的眼眸深不見底。
西澤爾看着他,捏緊了床單,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青卿站在門前,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最終什麼都沒說,轉身走向另一側的房間,推開門,消失在陰影之中。
房間裡隻剩下西澤爾一個人。
他望着那扇緩緩合上的門,手指收緊,指節微微泛白。
寝殿的晨曦透過鑲嵌彩繪玻璃的高窗灑落進來,溫暖卻不刺眼,金色的光暈勾勒出雕刻精美的木制床柱,也落在了西澤爾微微垂着的睫毛上。
他坐在床邊,一動不動,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指節微微泛白,像是強忍着什麼。青卿一眼就看出來,他一夜未眠。
昨夜,當他推開另一側的門,離開這間寝殿時,他并沒有想太多,隻是覺得自己需要一個空間來冷靜。可他沒有想到,西澤爾竟然在這裡坐了一整夜,像個犯錯的孩子,垂着頭,蜷縮在雕花床沿,如同風雨中無處安身的小獸。
青卿站在寝殿門口,目光微微一頓,腳步略有停滞。他看到了西澤爾緩緩擡起頭,一雙黑色的眼睛泛着濕潤的光澤,眼眶微微發紅,像是哭了一夜卻又倔強地忍住,不敢真正哭出聲。
青卿心底微微一沉,他垂下眼眸,聲音低沉而冷靜:“你現在後悔也沒用了。”
西澤爾的手指在膝蓋上收緊,他沒有反駁,也沒有辯解,隻是抿緊了唇,嗫嚅着,像是艱難地吞咽下心中的情緒,最終低低地吐出一句:“對不起……”
聲音輕得像是被風吹散的花瓣。
他沒有解釋——是因為昨夜的荒唐,還是因為别的什麼,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青卿走了不久之後,寝殿的門被侍從們輕手輕腳地推開,貴族們帶着侍從魚貫而入,他們今日要為西澤爾準備更衣和儀式前的點綴,而屬于王後的宴會也将在日落時分開始。這是繁瑣的王族傳統,每一位新王後都會經曆的儀式。
貴族們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目光中帶着揣測與幾分戲谑。有人低聲笑了起來,帶着刻意壓低的聲音說道:“看來我們的新王後昨夜實在是太辛苦了。”
房間裡頓時響起一陣壓抑的笑聲,雖未明說,但言語間皆是對新婚夜的暧昧猜測。西澤爾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無非是那些關于新婚燕爾的香豔揣測。
他垂下眼眸,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強忍着不去表現出任何異樣。可他的沉默卻被誤讀為羞怯,反倒讓那些貴族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測。
這場婚禮舉國歡慶,西澤爾成了所有人關注的焦點,被推上風口浪尖,成為青獅子王的正式伴侶,承載着王後的榮耀與責任。然而,婚禮過後,他卻連新婚之夜都未曾與青獅子共度——事實上,自那日起,他便再也沒有見過青獅子。
他曾試探地詢問過,得到的答案卻是:“陛下忙于國務。”
威廉告訴他:“殿下不必憂慮,陛下吩咐過了,讓您好好享受這場慶典。”
王城内依舊沉浸在狂歡的餘韻中,慶祝這場舉國矚目的婚禮。城中的人們盡情享樂,歌舞升平,酒館中夜夜笙歌,街道上到處是節日的裝飾與慶典的氣息。
而西澤爾,一個名義上的王後,卻像是被遺忘在了這片喧嚣背後。
所有人都在慶賀,都在狂歡,唯獨他,被困在這座華麗的宮殿裡,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空蕩與不安。
西澤爾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無論如何,既然已經成為了王後,他就不能一直沉溺在這種莫名的情緒裡。
他讓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工作室裡依舊忙碌,技師們穿梭其間,火焰燃燒着,金屬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着機油與火藥的氣息。西澤爾換上了熟悉的工作服,戴上護目鏡,專注地投入到機械設計之中。
手中的齒輪、煉金回路和複雜的制圖讓他的思緒漸漸安定下來。隻有在專注工作的時刻,他才能暫時不去想那些困擾自己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無法忽視内心深處的疑問。青獅子真的隻是因為忙碌而避開自己嗎?還是說,那一晚之後,他已經對自己徹底失望了?
西澤爾的手指頓了頓,心裡有些茫然。但他沒有時間繼續糾結,工坊裡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
他甩開雜亂的思緒,繼續埋頭工作,至少在這裡,他還是那個可以掌控一切的技師。
梅琳娜因西澤爾的緣故也随之搬入了王宮,她并未選擇享受王後的親屬所能擁有的特權,而是主動在宮廷内擔任了一份職務。她的工作并不算輕松,每日需親自打理事務,但正因如此,她得以在王宮中立足,也能時常關心西澤爾的狀況。
梅琳娜原本隻是察覺到西澤爾這幾日情緒不太對勁,他比以往更加沉默,投入工作的時間也遠遠超過了平日。可當她看到西澤爾夜晚回到寝宮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落寞,她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西澤爾,發生什麼事了?”她輕聲問,語氣帶着母親特有的溫柔與耐心。
西澤爾低着頭,指尖緊緊絞着衣擺,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他沉默了許久,終于在母親的注視下松開了攥得發白的手指,聲音低啞地開口:“母親,我……我在婚禮前,曾經想要跟艾莉絲離開……”
梅琳娜的呼吸猛然一滞,手指微微顫抖,她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兒子,仿佛不認識他一般。
“你說什麼?”她的聲音有些發緊,帶着難以掩飾的震驚,“西澤爾,你在開玩笑對不對?”
但西澤爾沒有笑,他隻是艱難地繼續說道:“我……是的。”
梅琳娜瞪大了眼睛,心頭仿佛被重錘狠狠敲了一下。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兒子雖然有時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絕不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可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她竟然連一句責罵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的唇微微顫抖,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呢?你為什麼沒有走?”
西澤爾苦笑了一下,眼神裡滿是愧疚:“……陛下發現了。”
梅琳娜一時間無言,心中翻湧的情緒複雜得難以言喻。她不知道自己該生氣,還是該慶幸。生氣的是西澤爾居然會被艾莉絲蠱惑,差點毀掉自己的一生;慶幸的是,青獅沒有對他做出更嚴厲的懲罰。
沉默良久,她才低聲問道:“西澤爾……你現在後悔了嗎?”
西澤爾垂下眼眸,過了許久,才輕輕地點了點頭:“後悔。”
可是後悔什麼呢?是後悔相信了艾莉絲,還是後悔傷害了青獅子王?他自己也說不清了。
梅琳娜看着西澤爾的沉默,語氣稍顯溫和,卻不容置疑:“西澤爾,這件事情你該好好去道歉,不隻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你們之間的關系。”
西澤爾低下頭,神色複雜,“我不知道該怎麼做,陛下也不見我。”
梅琳娜歎了口氣,輕聲勸解道:“你現在是陛下的王後,想要知道陛下的行蹤其實并不難。你如果真心想與他溝通,找到他并不難。問題在于,你該如何去道歉。西澤爾,你該拿出一些誠意來。”
西澤爾聽了梅琳娜的話,愣了愣,然後微微低頭,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說道:“我不知道怎麼樣才算誠意。”
梅琳娜耐心地看着他,眼中帶着一絲期待:“青獅子喜歡的東西,你知道嗎?”
西澤爾沉默了片刻,腦海中開始浮現出一些模糊的畫面。他不禁皺眉,顯然他對青獅子——或許應該說現在的丈夫——的喜好知之甚少。所有的關注和精力似乎都集中在了他自己身上,他沒有真正去了解過青獅子生活中更為細微的事物。
忽然,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青獅子的書桌上常年擺着一個小桌子,上面總有一個小巧精緻的黑莓派。每次經過那時,西澤爾都會聽到女仆們悄聲讨論,提到陛下每天都要派。
他看向梅琳娜,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我……記得,陛下喜歡派。我可以親手做一個給他,作為我的道歉。”
梅琳娜微微點頭,表情柔和,“這就是誠意,西澤爾。不是所有的道歉都要用言辭表達,行動往往更能觸動人心。去做吧,做些他喜歡的事情,展現出你對他的關心和在意。”
西澤爾深吸一口氣,終于露出一絲堅定的笑容。他站起身,眼神從未如此明确:“我明白了。謝謝您,母親。”
梅琳娜溫柔地看着他,點點頭,“去吧,西澤爾,真心的道歉總能化解誤會。”
西澤爾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西澤爾站在書房内,目光略微遊移,心裡有些忐忑。
過去的三個月,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了魔導裝甲的研發中。夜以繼日地工作,終于在這一天,他帶來了新的成果。
魔導裝甲的性能大幅度提升,不僅能提高效率,還能為國家節省大量勞動力。修路、建造、重型運輸等工作,機器都能替代人力去完成。
青獅子王對于西澤爾的這份成就,顯然是非常滿意的。他沉默地
這句話一出口,書房内的氣氛頓時微妙起來。短暫的沉默之後,有人輕輕地咳了一聲,緊接着,幾位貴族低聲笑了起來,目光在西澤爾和青獅子王之間遊移。有人眼底帶着揶揄,有人則是意味深長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仿佛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話題。
西澤爾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太直白了。他原本隻是單純地想要找個機會和青獅子王談談,甚至已經想好了要如何開口,但現在看來,自己的請求似乎被衆人理解成了另一種意味。
他耳根微微發熱,有些局促。
西澤爾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微微垂下眼簾,指尖無意識地收緊了衣袖。他明白青獅子王事務繁忙,也明白自己這番請求多少有些突兀,但真正聽到那番拒絕般的話語時,胸口還是不可抑制地泛起了失落。
書房裡的貴族和大臣們也在等待着國王的最終決斷,有人已經露出了惋惜或者意味深長的表情,似乎已經開始在心裡構思明日要流傳出的故事版本。然而,就在這時,青獅子王忽然頓了頓,指尖翻過一頁公文,目光仍落在紙張上,聲音卻緩緩落下——
“不過,今晚,我答應你。”
短短幾個字,讓西澤爾猛地擡起頭,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青獅子王。那一瞬間,他的神情太過明顯,以至于青獅子王微微一怔,随即輕笑了一聲。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經養過的一隻小奶貓,剛被撿回來的時候,總是帶着一副警惕又期待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試探,又忍不住想要靠近。而此刻,西澤爾的表情竟和那時驚人地相似。
大臣與貴族們自然也聽出了國王語氣中的轉變,笑意變得更加微妙了,紛紛站起身來,禮節性地行禮告退,步伐不疾不徐,甚至還有人在走出門後才低聲咳嗽,試圖掩蓋住笑意。
等到房門徹底合上,書房裡恢複了寂靜,西澤爾仍然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他的耳尖微微泛紅,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也颔首行禮說是有東西要準備就先告退了。
青卿輕輕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文件,揉了揉眉心。暗殺怎麼還不來?他已經做好了一切安排,隻等着那一刻的到來。
現在,他還要在這裡上演一場欺騙孩子的戲碼。西澤爾那雙帶着小心翼翼期待的眼睛落在他身上,讓他心頭微微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