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再度陷入沉默。
王叔、王小四媽、宿來三人還是那副面無表情。
将一切看在眼裡的柏柯唇角抽搐不停,他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不讓自己笑出聲。
他是沒想到,這次過副本過得這麼有松弛感,最費力的竟然是憋笑。
僵持了片刻,最後是王叔先扯動唇角,露出僵硬的笑:“小四,你回家了就好,這麼多年來你媽很想你。”
“孩子在外久了,和家裡的人生疏了也很正常,沒關系的。”王叔給了個台階下。
柏柯心裡感歎,這npc的台詞和反應還挺人性化,像是正宗隔壁老王能講出來的話。
王媽的視線就沒從宿來臉上移開過,她耷拉着眼皮,用空洞又陰冷的目光盯着失蹤多年後突然出現的兒子,繼續用涼涼的語氣說:“是,隻要是我家小四,無論活的死的,回家了就好。”
「死的」兩個字被故意拉長了語調。
随之,王母的唇角也詭異地揚了起來。
宿來絲毫不慫,甚至揚起了王媽同款的笑容,一家人表情當然要整整齊齊。
他招呼柏柯走過來,對王媽和王叔介紹說:“這是我的表哥,名叫王小二。”
柏柯不像宿來這麼厚臉皮,在npc當事人面前假扮角色,他開始無所适從地四處瞟,根本不敢直視王母的眼睛。
“你沒有表哥。”王母斬釘截鐵說,此時她臉上僵硬的笑容也消失了,隻微眯起眼睛,用一種看死物的眼神凝視柏柯。
柏柯被她盯得打了個寒噤。
宿來:“我認的,他又姓王,在我離家出走那段時間非常照顧我,所以我把他看做表哥。”
“比親兄弟還親,是吧,表哥?”
柏柯裂開的唇角已經開始抽搐:“是、是這樣…姨媽好。”
既然大佬已經入戲了,那麼他也不能太拖後腿,這聲姨媽叫得親昵。
王母:“好。”
她回答冷淡,讓柏柯有種熱臉貼冷屁股的錯覺。
宿來嗅到了飯菜的味道:“好香,媽,是不是飯菜煮好了?”
他故意轉移了話題。
現在剛好是飯點,在傳統家庭裡,吃飯總是頭等大事,隻要飯做好了,天塌了都得一家子先吃飯,其他什麼事情都可以往後挪。
這個道理放在哪都适用。
王母臉上僵白的肉抖了抖:“是。”
“但我沒準備你倆的飯菜。”
宿來:“沒關系,多兩個人,就是多兩雙筷子的事,一家人沒這麼講究。”
似乎沒料到這個失散多年的“兒子”這麼厚臉皮,即使不太情願,王母還是松了口:“那就進來吃飯吧,待會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說着,她将手上的紅色液體在圍裙上擦了擦。
圍裙是黑色的,看不出液體留下的痕迹。
柏柯忐忑地看向宿來,臉上還挂着客氣又不失艱難的笑容。
宿來:“别笑了,再笑下去你該面癱了。”
柏柯:“可…”
宿來:“媽不是鄰居,是家人,不用這麼客氣。”
他故意把聲音提高,讓忙着擺桌的王母聽到,“對吧,媽?”
王母靜默片刻,冷冷點頭:“是的。”
宿來看向隔壁王叔:“媽,那王叔是外人嗎?”
他的話總是讓這個“家”陷入沉默。
柏柯再次為大佬的直白驚訝。
他也很清楚,要想規避死亡規則和npc的惡意,弄清家庭關系至關重要,但普通玩家都會選擇相對保守的辦法,循序漸進一點點摸索,很少有像宿來這樣直球進攻的。
王母終于掀起眼皮看他,她的眼白顔色偏淺偏混,在暗處看,像暴雨前浮出水面的魚。
“王叔不是外人。”王母回答。
這句話裡隐藏的信息已經足夠了。
柏柯揚起的唇角終于獲得解放,他松了口氣,拍了拍臉上僵硬的肌肉,忍不住在宿來耳邊嘀咕了一句:“看來還得是隔壁老王文學。”
宿來想了想又問,“媽,那我爸張三去哪了?”
全家人動作皆是一頓。
王母的聲音更涼了:“張三去外地務工後,就再也沒回來了。”
獲得了想要的信息,宿來點了點頭:“這樣啊。”
“那我們吃飯吧。”他再次反客為主,搶了王母和王叔的台詞,口吻像個一家之主。
全員:“……”
在旁搬小凳子的王叔幹巴巴笑了聲:“小四離家這麼多年,回來就已經長大了。”
餐桌上兩菜一湯,燒豆腐,灼菜心,絲瓜湯。
看都是素菜,菜色也很正常,柏柯松了口氣。
有經驗的玩家幾乎已經達成了共識:在污染世界裡,素菜大多數情況下代表了「安全」,當然菌菇類除外。
而且他們來得突然,王母和王叔事前并不知道會加兩雙筷子,所以備的飯菜都是他兩自己吃的,大概率不會有問題。
npc也不會無聊到給自己下毒。
為了緩解飯桌上尴尬的氛圍,王叔将目光轉向電視。
王小四家的電視機非常有年代感,厚重的灰色塑料外殼包裹着曲面屏幕,需要人工動手調整天線位置,才能接收到相對良好的電視信号。
雪花噪點逐漸消停,畫面變得清晰起來。
現在是7點整,王叔将電視切換到地方台,剛好是地區新聞播報時間。
“觀衆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收看今晚的《春風實時播報》。”
屏幕裡的主持人同樣穿着黑色壽衣,大概因為老式電視屏幕存在色差,主持人的膚色看上去比壽材店老闆更白更僵,眼珠同樣也是混沌的灰色,已經失去了生命的光澤。
即使如此,主持人還是面帶職業微笑,唇角的弧度僵硬得像是畫上去的。
“下面播報一則緊急新聞,今晚6點半,有居民舉報石塘巷出現一名可疑流浪人員,該流浪人員舉止異常,具備較強攻擊性,已經對我社區的治安造成嚴重影響,現在我們來連接一下現場情況。”
宿來和柏柯拿筷子的手頓住,視線齊刷刷轉向噪點浮動的電視屏幕。
屏幕閃了閃,畫面切換到昏暗的街道——
所謂的“流浪人員”身着高級定制西服,手裡還拿着公文包。
鏡頭給到他的面部,西裝男眼神空洞黯淡,唇角以詭異的弧度上揚,腳步踉跄,像醉鬼一樣跌跌撞撞行走在光線昏暗的巷子。
“時間到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