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旺聞言讓仆人卸行李,然後跳下船招攬力夫,腳剛沾地就被團團圍住,有力夫,有住店的,有車馬店的,吵得他腦瓜子嗡疼。
鐘旺回頭見梁俨下了船,指着人喊道:“我不管事,你找我主家去。”
梁俨聞聲,見一群人朝他湧來。
“公子,缺人嗎,我們隻要五百錢就包卸完行李。”
“老爺,我們四百五十錢錢,還幫您送到客店。”
“咱家客棧在銀河街,位置好,保管夫人娘子住得舒服——”
“老爺,價錢好商量,我隻要四百。”
……
梁俨皺眉,見這麼多人競價攬活,心想這裡勞動力過剩了嗎,連搬東西都要搶。
他又掃了一圈碼頭,搬貨的,裝貨的,人聲鼎沸,哪裡是崔弦口中荒蕪艱苦的樣子。
梁俨在攬活的力夫中看了一圈,見有一個穿着軍服的強壯男人,便指了他。
“狗娘養的,又被這兵流子搶了活,老子喝西北風去。”有人啐了一口。
見梁俨選定了人,人作鳥獸散,梁俨的耳根終于清淨了。
“你叫什麼名字?”當兵吃饷還敢出來接私活,梁俨看了男人一眼,準備記下名字,準備以後好生整頓一下軍紀,就拿這個男人開刀。
“回老爺,我叫童自大,您叫我老童就行。”男人陪笑道。
說好工錢,童自大就去旁邊喊人來搬行李。
有伶俐的夥計見梁俨一行人人口衆多,又多帶着帷帽的女眷,以為是大商賈,殷勤上前說他家是碧瀾島最大的客店,有清幽小院可供嬌客入住。
梁俨見那夥計衣着整潔,口條清晰,他們也正好需要個落腳的地方,便讓他趕緊喊幾輛舒适馬車來,等力夫到了好随他去。
夥計笑着應了一聲,便去旁邊找車馬店的了。
等衆人到下了船,童自大帶着力夫來了。
梁俨見人來了,長眉一挑。
一共來了十幾号人,其中有幾個穿着破破爛爛的軍服,剩下的便是些女人孩子,最小的看起來比梁儇年紀還小些。
等人走近,梁俨見那幾個女人都還算年輕,不禁愣了一下。要知道在大燕,年輕的媳婦姑娘少出來抛頭露面謀生計的,多是在家操持或是下地種田,即便是何冬娘這種會醫的技術人才,也隻在閨閣内宅裡活動。
客店夥計帶了馬車來,見是童自大領了差事,輕車熟路地指揮他帶的人搬擡東西。
童自大安排好各人的活計,也不幫忙搬貨,反而守在碼頭等待下一波生意。
梁俨見他這般重财,抓了一把錢給他,讓他陪自己侃侃。
童自大接了錢笑道:“您想聊什麼,這島上沒我不知道的事兒。”
“我生得健壯,又身穿軍服,想來是朝廷的軍士,怎的淪落到碼頭上賣苦力了,還帶着婦孺來做活?”
童自大聽了這話,苦笑幾聲,跟這位外來的年輕公子大吐苦水。他是本地人,是這碧瀾鎮戍兵裡的一個夥長,大小還是個軍官咧,因為被人排擠,糧饷被克扣,手下弟兄和家眷吃飯穿衣都成了問題,這才出來賣苦力,讨個活路。
“實在是揭不開鍋,家裡又有人要看病吃藥,否則誰讓媳婦女兒出來抛頭露臉啊。”童自大眼裡全是苦澀,歎了口氣。
梁俨聞言皺眉,又抓了一把錢給童自大,讓他今日不要再攬活,跟着去客店,自己還想再跟他聊聊天。
童自大哪裡遇到過這等好事,慌忙收了錢跟着梁俨走了。
離開碼頭,走了一會兒,行至星落山腳,梁俨仿佛回到了幽州城的鬧市,店鋪鱗次栉比,人馬川流不息。
“老爺,咱們到銀河街了,您要入住的友來客棧可是碧瀾島最好的客棧。”童自大猜這年輕俊美的老爺是個豪商,“您出手真是闊綽,您這一大家子一日隻怕就要這個數。”說着,伸手比了個三。
梁俨走在青石闆路上,看着兩邊的各色玉器店、古董店、珠寶店、藥材店、綢緞莊、食肆酒樓,眉頭越皺越深。
“老童,這碧瀾島平時住着多少人?”
童自大随口道:“這我倒沒細琢磨過,來來往往的客商船隻沒有定數,但萬把人定在島上生活是肯定有的。”
梁俨越想越不對勁,這海島怎會如此繁華,還有這麼多常住人口。
到了友來客棧,梁俨讓店家辟三間安靜小院出來。店家看了看冊子,賠笑說隻剩兩處院子,等後日才能騰出一處院落,若不嫌棄,讓夫人娘子們安置在院裡,爺們兒先住兩日客房。
梁俨與鐘旺去看了一圈院子,鬧中取靜,院牆高聳,環境尚好,便決定在友來客棧安置。
童自大搬完行李,結了工錢,就把錢給了媳婦,讓她趕緊買米下鍋,讓孩子們吃頓飽飯,再去藥鋪買藥,給二狗家送去。
梁俨在旁邊聽得清楚,又給了童自大半吊錢,說他初來碧瀾島需要個向導,等會兒領着他們在島上轉轉。
他倒要看看崔弦口中的苦日子到底有多苦。